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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何绍祥特别抽空上了趟街,带回个花纸包装着的长方形小盒子,叫织云交给静慧。

  “静慧帮了我们不少忙,我特别买了只白金镶钻的奥米茄手表送她,两千二百法郎,你看还可以吧!”最初何绍祥总称静慧为“杨太太”,后来织云叫他别那么叫,说听了难过,所以他也称“静慧”了。

  “你觉得这样合适吗?我怕她不会要。”织云为难的看着那个花纸包。

  “她怎会不要呢?这也算我们一点感激的心意呀!你看到没有?她戴的是只连牌子都没有的破表。”

  “好吧!我给她罢!”织云已经准备好碰钉子。

  果然,织云把盒子交给静慧,静慧便一声不响的打开来,把那只亮晶晶的漂亮女表提在平眼睛的部位看了一会,慢吞吞的道:

  “这是做甚么?一定是何绍祥的意思。”

  何绍祥站在旁边,掩不住得意的笑着上前:

  “你为我们辛苦了这样久,表示一点谢意罢了,你看,样子还中意吗?不然可以拿回去换。”

  静慧抬起眼光看看何绍祥,勉强的笑笑,用说笑话的口吻道:

  “我来帮忙,因为余织云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这种没办法的人,除了对朋友表示一点真心之外,别的也拿不出。我不需要报酬,如果要的话,你付不起的。何大学者,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无形也无价的。这只表,我不能要。”她把表放回盒子里,搁在桌上。

  何绍祥脸上的笑容顿失,尴尬的搓着两只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静慧,你怎么回事?我送你一只表的交情都没有吗?干嘛那么大的火气,你这样给我多下不来,你非拿着不可,来,我给你戴上。”织云笑咪味的拿起那只表。

  见织云很为难的样子,静慧终于不忍,就任织云给她戴上了。

  当然还是何绍祥送静慧去机场。因为两个人都没话说,路就显得特别的长。好不容易到了,静慧才如释重负的又有了笑容。

  飞机只四十五分钟就到慕尼黑,扬文彦在机场已等得不耐烦了。一个月的分别,两个人都闷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在汽车上,静慧就把何绍祥的习惯和脾气、看法,以及织云的情形,一五一十的都说了。说到那只表,杨文彦就生气的骂静慧:

  “你真没骨头,要是我说甚么也不要。”

  “我不要,可给余织云多难堪。”静慧说着不胜唏嘘。“唉!依我看他们两个人都挺可怜,余织云委委屈屈的,连性情都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何绍祥那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作风好特别,他人并不坏,对余织云也很好,看他自己好节省,可是把钱给余织云随便用,三天两头的买玫瑰花给余织云,一买就是一打。说是对她好吧!他说些话又真气人,而且整天就是看书写文章,谁也不理。总听人说书呆子脾气,原来书呆子脾气就是这样的呀——”

  “不管怎么样,你以后不要再去他们家了,何绍祥自以为高人好几等,根本就看不起我们。”杨文彦拉着长脸说。

  【三六】

  那天何绍祥送了静慧回去,讨好的对织云笑着道:

  “静慧跟我们的整洁标准可真不一样,整整一个月,屋子就乱得像个难民营。不是马卡尼太太生病了吗?我看我就权当清扫夫,替你把屋子大扫除一遍吧!”他说着就换上旧衣服,袖子一卷,找出水桶抹布吸尘器,做“清扫夫”了。

  “你要清扫就清扫,别说是替我做。马卡尼太太前天还来过,屋子并不脏,依我的标准已经过得去了,你如果觉得不够标准,你就尽管擦洗。”织云伏在枕头上,不领情的说。对于何绍祥永远要达到瑞士人的清洁程度这一点,她早已感到厌倦,而且不胜负担。

  正要用吸尘器吸地毯的何绍祥,立刻把身子站直了。

  “你的朋友把屋子弄脏了,我牺牲时间来打扫,你还不领情。”何绍祥眼镜片后面的眼珠显出失望的神气。

  “我觉得我的朋友并没把屋子弄脏,是你太挑剔。而且你放心,你就是派专机去接,静慧也不会再来我们家了。”这些日子来织云就对何绍祥不满,因为静慧在,一直隐忍着,这时就自然而然的全表示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对静慧不好?”何绍祥大出意外,他自觉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将就静慧,她说了很多没见识的话,他都忍耐着不去反驳,其实听那种小市民的见解,也是一种痛苦。他又买衣物玩具送她孩子,买名贵的手表送她,还做得不够吗?

  “哼!机器人。”织云懒得再说甚么,赌气的把脸转过去。

  “你在说甚么?机器人?”何绍祥不悦的问。

  织云为这句随口而出的话很后悔,但也不想说道歉的话,索性就闭上眼睛装睡。

  何绍祥以为织云真睡着了,怕吸尘器的声音吵了她,就轻轻带上门出去,先到每个房间,把因静慧来移开的对象家具,统统归还原位,然后就洗浴缸和脸盆,累得一身是汗不说,心情尤其疲惫。

  织云还不被允许起床,何绍祥又无法留在家里看护她,而那个马卡尼太太病愈后不肯再来,他们只好重新又找了个意大利女工。

  这个女人又馋又懒,德语也不会说,叫她做这个她偏做那个,气得织云好几次暗自流泪,更想念起台湾的家来,她想:如果是在家里,父母不定如何心疼,不定怎样细心的照顾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嫁了何绍祥这样一个只爱事业,别的全不放在心上的丈夫,真是太苦了。

  直到怀孕的第六个月,佛兰丝教授才允许她起床,但仍然要特别小心,一切粗重用体力的事都不能做。虽然是如此,她已经很满意了,有如蒙大赦的感觉。

  生活大致又恢复了正常。织云整天一个人呆在家里,何绍祥又像在实验室里生了根。只有吃晚饭和睡觉才回来,周末多半出去应酬,来往的仍然是学者名流,何绍祥照例的被推崇为天才科学家,海兰娜何还是社交场合中最美的夫人。她的逐渐隆起的肚皮,似乎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

  但海兰娜何是寂寞的。漫漫长日,在等待中度过。那个粗笨的意大利女工,每天来三个小时,做洗烫衣服擦地板,及一切笨重的事。中午何绍祥不回来,她也没兴趣烧饭,常常是一碗生力面和几片冷肉,就打发了。真正又煮又烧的大做,是晚上那一顿。长长的一天,她不是看书就是写信,再不就给婴儿打毛衣。

  陈玲玲有了孩子之后,就没再来过信。曾曼琳信很勤,说是就快拿到博士了。凌云自从拒绝了她帮助出国,连信也不常来了,真不知为甚么?让他替陈家和打听的事,信去了好久还没下文。母亲永远是信最多的人,每封信都嘱咐她好多话,连在产后怎么保养,如何抚育孩子都说过不知多少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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