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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今天天气真好,天好蓝呀!”还是织云先找出话来说。

  何绍祥不做声,像在思索甚么,又像遭遇了甚么困难,脸色相当严肃,几乎接近阴沉。

  “那些人划船划得那么好,看着好羡慕。”织云抬起一只手,指着远处几只正在顺风而行的小帆船。

  “海兰娜——”何绍祥一把抓住了织云那只抬起的手。“海兰娜,你答应我也好,拒绝我也好,我实在不能再忍着不说了,海兰娜,我们结婚好吗?——”

  织云没有抽回那只手,任何绍祥紧紧的握着,但也没答话,仍然怔怔的望着远天和湖水。

  “海兰娜,你一点都不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再也没法子忘记你。海兰娜,我爱……我爱……我爱科学,可是光爱科学是不够的,人到底是人——”见织云毫无反应,一味的直着眼睛看风景,何绍祥的心就立刻沉到不见底的深渊里,嘴巴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了。“我懂了,海兰娜,你不愿意,你一定觉得我很好笑。你看,这么多年,我除了科学甚么都没有,我——海兰娜,就当我没说这个话吧!请你允许我继续做你的朋友,帮助你——”他悲哀的说。正要放开织云的手,没想到她突然回过身来,双手握住他。

  “绍祥,别说了。我愿意的,带我离开慕尼黑,带我去瑞士,给我一个全新的生活。”织云对着何绍祥吃惊的脸,用激动与苦涩交织成的声音说。

  【二八】

  织云本来应该星期一出院的,何绍祥特别跟院方通融,星期天早上就来接她了。车子正朝去瑞士的方向奔驰。

  昨天下午,紧跟着何绍祥的求婚,两人就把一切商量妥当了。织云先到苏黎世去玩几天,看看环境,然后就回到慕尼黑去取行李,结束一切事情。依照瑞士的法律,外国人得居住六个星期以上,具备一切证件——包括出生纸,才可以在境内结婚,所以织云把慕尼黑的一切结束了,立刻就回到瑞士来,办理手续。他们计划七个星期以后,在苏黎世举行婚礼。

  依何绍祥的意思,在织云回慕尼黑之前该有个订婚仪式,请请研究所里相熟的同事。织云则认为马上就要结婚了,何必多此一举。结果是何绍祥依了织云,不走订婚的手续了,可是他坚持要买只订婚戒指戴上,以示郑重。

  何绍祥神态悠闲的转动着方向盘,偶尔侧一下眼睛看看旁边的织云,想到不久之后她就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从此以后他将不再孤独,他的生命里将永远有她,一种奇异幸福的感觉,几乎要使他迷醉了。

  “海兰娜——”他忍不住叫她。

  “嗯?做甚么?”正在观赏风景的织云转过脸来。

  “你高兴吗?”何绍祥的笑容又浮上来。从织云答应他结婚那一刻起,他好像就没有办法使自己不笑。

  “嗯,高兴。”织云望着何绍祥微笑。

  何绍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很心满意足的样子。

  “你那张护照真麻烦,昨天我费了好多口舌他们才给签。”他忽然摇摇头。语气似在埋怨,笑容却一点也没减退。“好在我们结婚之后,你就是德国护照了。”

  “德国护照就方便吗?”

  “那还用说,到很多国家都可以自由出入,根本不用签证。”何绍祥加重了语气。

  “是这样的啊?真不公平,为甚么我们用中国护照的就处处受刁难,去年夏天我去瑞典,签证可真麻烦。”织云且感且叹,不平的说。

  “那当然不一样,德国是甚么国家啊!”何绍祥掠了织云一眼,又温和的问“你去瑞典做甚么呢?”他想起去年暑假在玛琳方场遇到江啸风的情形。

  “去做工嘛!那时候我还没有奖学金,不做工不行啊!”织云坦然的笑着说。

  “海兰娜——”何绍祥拍拍织云放在膝盖上的手。“你以前太苦了,从现在起,我再也不要你过那样的生活了,我要尽我的力,让你过得舒服,过得好。”

  “唔,绍祥——”织云心里暖暖的。

  他们在路上经过的小城里吃中饭,何绍祥特别点了瑞士的乡间名菜,烤肉串和煎洋芋饼,织云吃得非常可口,说“西方人的烹饪技术也不错嘛!为甚么我们中国人动不动就形容他们的大菜是一块带血的牛排?”

  何绍祥得意的笑着道:

  “一般中国人那里有机会进入西方人的社交圈子,知道得当然有限。法国菜更好呢!将来我们到巴黎去玩,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织云听了做不得声,心里感叹着。觉得已往的生活圈子实在太狭窄、太可怜了。

  从馆子出来,两人在小城的街上绕了一阵子。星期天的午后,打扮得整整齐齐的瑞士人都出来散步,见到这一对东方人,都像看“西洋景”似的,瞪着老大的眼睛看他们,笑嘻嘻的打着招呼说:“日安!”

  “怎么不认识的人也打招呼呢?”织云奇怪的问何绍祥。

  “这就是瑞士小城里的特色,很人情味的,不认识的人见了面也自动的上来打招呼问好,到大城可就不是这样了,走在街上谁也不理谁。当然喽!如果在苏黎世的车站大街,见了人就问好的话,怕不把嘴也说破了——”何绍祥的话流水般的涌出来。自从织云答应结婚,他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来的腼腆木讷全消失了,口才也灵敏了,好像闷了一肚子的话,恨不得一口气全吐出来,总听他一个人在说。

  “苏黎世城很大吗?比慕尼黑怎么样?”织云问。

  “苏黎世是商业城,跟慕尼黑是两种情调,不过很漂亮的,就在湖边上,待会你看了就知道。”

  织云的面孔上浮上些兴奋的笑意,但又不安的问:“我就这样子到克雷门所长家去住好吗?”

  “有甚么不好?克雷门教授是我的老师,现在又是我的主管,我跟他们熟极了。昨晚上我回来就给克雷门太太打电话,说你要来玩几天,她不等我说完就说请你去住……”何绍祥把克雷门夫妇对他如何好,如何像对待自己人一样的经过,说了一大篇。

  “唔,那我就放心去住了。可是我连一件象样一点的衣服都没带来,也没预备礼物送他们。”织云很遗憾的口气。

  “衣服我明天带你到车站大街去买两件,礼物以后补送吧!你应该叫台湾寄点中国东西来送人。”

  “其实我有送人的东西,都是出国时候妈妈给买的,有绣花披肩,有珊瑚戒指之类的。”织云说着就忆起那时母亲跟她说的话:“反正甚么都给你预备了,送人的,自己用的,连嫁妆也在里面了。”她同时也想起江啸风那句“知识嫁妆”的话,顿时兴味索然,又变得心事重重的。

  “你不要为这点小事愁,等下经过卖花的摊子,买一把花送克雷门太太好了。等你从慕尼黑回来,再拿中国礼物送她也是一样的。”何绍祥以为织云为礼物的事发愁呢!

  克雷门家住在苏黎世湖畔的一幢中古式小楼里。

  “欢迎,欢迎。”织云和何绍祥一走进去,克雷门太太就张开双手迎出来,后面跟着克雷门教授。“S.C.你在那里找到这样好看的姑娘的?事先一点都不让我们知道,真不应该呀!”克雷门太太拉着织云的手,笑着大声说。她约有五十几岁的年纪,身材稍显得有些臃肿,五官很端正,看得出年轻时候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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