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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怕不行了吧!汤保罗的遗嘱上说所有的遗产全给美丽卡。”谢晋昌周力的摇摇头。又道:

  “他有两万多马克呢!”

  “不能想想办法吗?他的两个孩子还小,太太教小学,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织云同情的叹喟。

  “不行,来不及了。既然他的遗嘱已经被警察局拿去,就没有办法了。这里的法律规定,人死后谁也无权改遗嘱。”杨文彦以法律专家的口吻说。

  “汤保罗这个人真贱。”静慧气得冲口而出。

  “依我看,我们应该有人赶快到汤保罗的住处去一趟,清理一下他的东西,如果有现款或是有甚么值钱的东西,赶快拿出来给他家里寄去。”青春偶像说。

  “这个事我可以办,明天下午我去跑一趟,还有谁能给帮帮忙?”谢晋昌一口承应下来。

  “廖静慧去给老谢帮帮忙吧!”杨文彦望着对面的静慧。

  “我是可以去。”静慧说着转向织云。“织云,你也陪我好不好,我有点怕呢!自杀,啧——”她咬咬嘴唇,不说下去,意思是怕屋里闹鬼。

  “好,我也去。”织云慷慨的答应了。

  “跟他家里可怎么说呢?”青春偶像问江啸风。

  “让我慢慢写信给他太太吧!”江啸风说着叹口气。“想不到邱华月是这样一个命运。太惨了。”

  “我们是不是给凑点钱给他太太寄去?”杨文彦用询问的眼光扫扫大家。

  “本来我是预备把我手上的一点钱寄给邱华月的,不过数目太少了,另外还得想法做工赚一点。如果你们各位乐捐,我这个工就不必做了。”江啸风老老实实的说。

  “我在瑞典赚的钱还没动呢!我出两千马克。”织云首先说。

  “我们也出两千?”静慧问杨文彦。

  “出三千吧!”杨文彦伸出三个手指头。

  “我们也出三千。”青春偶像拍拍苏菲亚刘的肩膀。

  “我没那么多钱,只能出一千。”谢晋昌不好意思的摸摸腮帮。

  “一千也不少。再加上我的三千,一共一万二。在国内也很可派点用了,就算他孩子的教育费吧!”

  “还有我呢!我也没钱,只能出五百。”警报老生说。

  “那就是一万二千五百马克,合台币十好几万呢!对他们会有很大的帮助。不过有一点,不知你们同意不同意?我不能说这个钱是大家捐的,要说是汤保罗的遗嘱上说明给家属的。我也不想告诉邱华月,汤保罗为了这样荒唐的理由自杀。只好扯个谎,说汤保罗是生病死的。至少目前得这么说。我和邱华月同学三年,很知道她的为人,她很重感情,心地善良,汤保罗这样对不起她,她还愿意原谅他,还相信他有天会回心转意。如果把整个真象让她知道,未免太残忍了。”江啸风说着看看大家,又问:“你们的想法如何?”

  “我认为大江说得对极了。”警报老生说。

  “对,就这么办。”青春偶像举手赞成。

  “嗳?我突然想起来,汤保罗不是有两个朋友吗?一个姓佟一个姓陈,他们不管他的事吗?”苏菲亚刘忽然问。

  “那两个家伙,谁知道是干甚么的?东溜溜、西溜溜的,好像根本不在慕尼黑了。你们想,像汤保罗那样的人能交到甚么正经朋友吗?”杨文彦又把两只大手一扬。

  “唉!我劝他他不听,如果他信我的话,会有今天吗?我早知道那个纳粹小鬼不好惹嘛!”谢晋昌不胜唏嘘。

  “是啊!那回老谢硬是让他修理得眼眶子肿得像只乒乓球那么大。”警报老生把手掌做成圆形,在右眼上比了一比。那样子很滑稽,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

  第二天下午,织云和静慧一同到约好的地方和谢晋昌碰面,然后一同搭车到汤保罗的住处。那一带是中下等人家的住宅区,街两旁全是一幢幢的旧式小房子。汤保罗的住所在一家单幢房的楼上。他们去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辆运货大卡车停在门口,彷佛有人在搬家。走近一点,发现对街站了好几个看热闹的人,而且有女人在提高嗓子大骂:

  “你丢尽了我们德国人的脸。你既然看不起这个中国人,逼死人家,就别要人家的东西。亏你还好意思来搬……”

  “我没逼死他,是他自己贱,不要活。有老婆孩子还来骗我女儿,就凭他那鸟相!呸!哼!谁让他遗嘱上说把所有的东西给美丽卡。喂!你们小心一点搬,别把镜框碰坏。啧!这张中国画恐怕蛮值钱吧!”一个沙沙粗粗、像石头划着破瓦罐子的声音说。

  “不是人啊!不要脸啊!我替你羞啊……”一个胖胖的半老太婆当街骂。

  “那是汤保罗的房东。”谢晋昌对织云和静慧低声说。

  他们还没走过去,房东太太就摇摇摆摆的走过来了。

  “那个不要脸的人来搬东西了,法院判给他的。汤这个人太奇怪了,为甚么不把遗产给他家里人?真笨啊!”房东太太连连摇着她的胖手。

  “我看我们根本不必过去了。”谢晋昌又对织云她们说。

  “我们的脸真叫这个混蛋丢尽了。”看热闹的人也在骂。

  正说着,他们就看到美丽卡从人群里跑过去,拉住一个高大肥胖、一头花白头发、满脸横肉、长了一个红紫色大酒糟鼻的人。哭哭啼啼的道:“爸爸,我不要这东西,我不要,我不要……爸爸,我不要他的东西——”

  “你为甚么不要?是他上杆子要给你的,又不是你叫他给的。你哭,哭你娘啊!”美丽卡的父亲生气的摔开她。

  美丽卡把脸背过去,还在抽抽搐搐的哭。

  看热闹的人又在切切嘈嘈。“丢脸啊!无耻啊!”

  “真是纳粹余孽啊!”

  “比魔鬼还可怕呀——”

  那些话,谁都听得清清楚楚,美丽卡的父亲当然也听见了。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表情傲慢而怡然,有野兽吞噬了捕获物,大快朵颐后的满足。

  “我们走吧!”谢晋昌说。

  织云和静慧也认为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一同搭车回去。三个人的心都有千斤重。

  汤保罗想把骨灰撒在莱茵河里,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梦,莱茵河是德国人的,会要他的骨灰吗?何况也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愿意帮助他完成这个“壮烈”之举。他太太接到江啸风的信,知道汤保罗因病身亡,留下了一万多马克给她和孩子,认为他临终觉悟,有忏悔的迹象,坚持叫江啸风想办法把她丈夫的骨灰运回去。江啸风当然不能辞劳。于是,汤保罗终于又回到了他最不想回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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