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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神农氏


  人是靠天在过活,路边随便一根野草也都有它的功用,只是我们不懂得运用而已。

  一九九六年六月十二日来到云林县大山村时,自己心里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受。故乡是台北县瑞芳镇大山里,一九七八年之后,全村搬光,所以大山里就从此消失。走进大山村,好像看到故乡重生。老家大山里产金,大山村则是台湾少数稻子与药草合种的地方,所以大山村的村民应该是不折不扣的神农氏吧!

  也许是吃自己的米以及吃自己的药草长大的,所以内外兼顾,大山村的人看起来都特别壮硕,地陪阿匠先生(杨辉雄先生)也不例外。阿匠的家里以前是种药草兼种水稻的,现在则是种水稻兼种药草,原因是药草的销路一年不如一年。他说还好我们来得早,才可以看到这么多种药草,再过几年,可能只能看到草而没有药了。

  采访途中下了一场雷阵雨,当我们急着躲雨时,发现田里的工人却连头也不抬地继续在割那一大片水猪母乳。因为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有些药草快浸坏了,再不割下来就会烂掉。这一片药草田的主人叫“旺伯”,是村子里少数几个坚守岗位、没有兼差的药农。他光着上身,在田里工作,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问他为何能如此生龙活虎,旺伯指着田里的水猪母乳说:“我三餐都吃这个。”

  大山村就像一个超大型的青草店。一路上阿匠会指着路边、水沟边看起来不起眼的杂草说:“这是……那是……吃什么,治什么的。”城市乡巴佬的我们也会指着一些不知名的草问着,阿匠却幽默地说:“这是番薯,那是花生啦!是治肚子饿的!”

  大山村栽培药草的始祖应该是一位阿公,李川参先生。李先生由于中风,现在已经不能种药草了。问他有什么药草可以治他现在的病时,他笑了笑说:“现在二三十岁就有人中风,有的严重,有的却没事,但一个人的命运是很难讲的,我自己可能是命不好,没办法的!”就像村子里所有的人家一样,阿公家小小的院落里种的全都是药草。阿妈说:“以前阿公常常去采药草或是收购药草,从新竹到恒春,一去就是好几天。自从中风后才无法工作,要不然现在哪能看到他的人,别做梦了!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阿妈又说:“大山村的药草以前都是销往日本,现在日本人都向韩国、大陆买药,药草的价格比不过别人,当然卖不出去。”种药草很花工夫,因为种药草不能喷太多农药,可是杂草长得又跟药草很像,所以只好靠人工一根根地拔,像拔白头发一样,转眼间好像大山村所有人的岁月与青春也就这样拔掉了!

  傍晚回到阿匠先生的家里,他的家依然是大山村的一贯作风,连后院的盆栽都是药草,种的是石莲。临走前,阿匠先生的爸爸请我们喝石莲汁,他说喝石莲汁可以降火、固肝,夏天的时候,这里的人都这样喝。问他秋天、冬天有什么可以喝?他说:“当然有,人是靠天在过活,路边随便一根野草也都有它的功用,只是我们不懂得运用而已。”这已然是一句哲学层次的对白了。

  离开大山村时,天放晴了,也近黄昏了,可是旺伯仍赶着抢收水猪母乳,然后用最后一道阳光,把水气晒干。药草平摊在马路上,奇怪的是,整条马路看不到一部车,因为这是一条无尾路。旺伯说:“政府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马路开到一半就不开了。这样也好,要不然这些药草,还不知道要拿到哪里去晒!”政府错误的政策,也不一定对百姓不利,难怪我们的政策常常犯错误,而且也没有人认错过。

  讲到药草,想到小时候住在乡下,必须要认识许多药草,因为临时发生某些状况的时候会用到药草。如六月雪是治摔伤、止血用的,金狗毛亦可止血,珠仔草是清肺的,因为父亲是矿工,所以要煮珠仔草给他喝。另外仙草在夏天是退火的……

  以前山上有很多蛇,老人家怕小孩上学时被蛇咬,所以都会给孩子们准备一种药草头,放在书包中,万一被蛇咬到时,要嚼药草头,把汁吞下去,药渣则涂在被蛇咬到的部位,这样可以暂时拖延一段蛇毒进入体内的时间。孩子们从小就被这样教着。但是药通常是备而不用,所以那一块药草头就从小学背到中学,经过书包中便当的菜汁长久浸泡,久久下来,已经变成黑色,像木炭一样。有一天,一位同学被蛇咬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从书包中掏出那块黑黑的东西叫他嚼,当时只看到那位同学有点犹豫,那种感觉就像是说:“我宁可让蛇毒进入体内死掉,也不要吃那个像木炭,闻起来有油豆腐、咸鱼,五味杂陈的味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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