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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一半停止了说话。班纳小姐用英语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摇摇头。于是班纳小姐继续说:“今天下午,当你看到他跪下来时,他再次让那些坏想法从他的大脑里涌流出来。只是现在他不仅丧失了他的信仰,还丧失了他的理智。他在喊叫:‘我恨中国!我恨中国人!我恨他们的弯弯曲曲的眼睛,我恨他们弯弯曲曲的心灵。他们没有灵魂要拯救。’他说,‘杀死那些中国人,把他们全都杀了,只要别让我与他们一起死。’他指着别的传教士叫喊道:‘带走她,带走他,带走他们。’”

  这天过后,许多事情都改变了,就像我的蛋一样。阿门牧师行事就像个小孩子,经常抱怨和哭喊,做事则固执己见。但是阿门夫人并没有对他发火,有时她责备他,但大部分时间里她试图安慰他。老鲁说那个夜晚她让牧师蜷曲在她怀里。现在他们就像丈夫和妻子一样。算了医生在他的伤口痊愈了很久以后还让老鼠小姐给他护理伤口。而夜深时分,当人人都应该睡着了但却都没睡着时,一扇房门会打开来,然后又关上。我听到有脚步声,接着是一半的耳语声,接着是班纳小姐的叹气声。由于听到他们的声音让我觉得太难堪了,所以在那以后不久,我就挖起了她的音乐盒子放了回去。我告诉她:“看看凯普将军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走了?”

  仆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等到了天气冷得蚊子都无法在夜间出来时,唯一留在鬼商大屋的中国人是老鲁和我。我没有把一半算在内,因为我不再认为他更像个中国人而不是外国人了。一半留着是因为班纳小姐;老鲁和我留着则是因为我们有一笔鸭蛋财富埋在鬼商大屋的花园里。但是我们也知道如果我们离开,那些外国人中没有一个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老鲁和我每天都在搜寻食物。由于我一度是个山区里的穷姑娘,我知道该到哪儿去找。我们在树干下蝉蛰伏的地方戳来戳去;在夜间我们坐在厨房里,等着昆虫和老鼠跑出来寻食那些我们无法看到的食物碎屑;我们爬到山上去采摘野茶和竹笋;有时我们还会逮到一只因为太老了或者太笨拙了以至飞得不够快的乌。在春天,我们抓取在田野里孵化的蝗虫和蚂蚱;我们寻找青蛙、蛴螬和蝙蝠。蝙蝠你必须把它追逐到一个小地方,让它们不停地飞直到它们由于筋疲力尽而坠落下来。我们把抓来的东西放在油里炸,那油是我从曾那儿搞来的。现在他和我有比开裂的坛子和蛋更多的事可谈论了——有趣的事情,像我第一次给班纳小姐吃一种新的食物。

  “这是什么?”她问道,把鼻子凑近碗闻闻,看看后再闻闻。是那样的疑心忡忡。“是老鼠。”我说。她闭上了眼睛,站起身,离开了房间。当其他的外国人想要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时,一半用他们的语言作了解释。他们全都摇着他们的头,接着胃口很好地吃起来。我后来问一半他告诉他们的是什么。“兔子。”他说,“我说班纳小姐曾经养过一个兔子宠物。”打那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那些外国人间起老鲁和我烹饪的是什么,我都让一半告诉他们。“另一种兔子。”他们知道不要去问我们说的究竟是不是真话。

  我不是在说我们有大量的东西可吃,你需要许多兔子才够一天两次或三次地去喂养八个人,即使阿门夫人长得瘦小也罢。曾说战斗越来越糟糕了。我们一直希望一方能够打赢,另一方则失败,这样我们就能够回到较好的生活中去了。只有阿门牧师是快乐的,就像个婴儿似地滔滔不绝地说话。

  有一天,老鲁和我俩都肯定一切已变得越来越糟糕,到了现在则是糟糕透顶。我们都同意目前是吃鸭蛋的最好时机。我们就给每个人多少蛋而争论了一会儿,这事得看老鲁和我认为最坏的时间会持续多久以及我们拿多少蛋可以使情况好转而定。我们还不得不决定究竟是在早晨还是晚上把蛋给人们。老鲁说早晨给最好,因为我们可以梦到吃蛋并使之成为现实。他说,如果我们醒过来而且发现我们仍然活着,这会使我们感到高兴。于是每天早晨,我们给每个人一个蛋。班纳小姐,哦,她爱上了这些绿皮的蛋——咸味儿,奶油般的,比兔子好多了,她说。

  帮我算一下,利比—阿。八个蛋,每一天都给,几乎给了一个月,那是多少?——两百四十个鸭蛋。哇!我做了那么多!如果我今天在旧金山出售这些蛋,啊,多大一笔财富呵!实际上,我做的数量比那还要多。到了仲夏——我生命的尽头——我至少还有两坛子留下在那儿。我们死的那天,班纳小姐和我又哭又笑,说我们本可以吃掉更多的蛋。

  但是,一个人怎么可能知道她什么时候死亡呢?而且即使你知道,你又能够改变什么呢?你能敲开更多的蛋以避免后悔吗?或许你会伴着胃痛而死的。

  总之,利比—阿,既然我想到了这些,我就没有了后悔。我倒是高兴我没有吃掉所有的蛋,现在我就有某些东西可以给你看了。不久我们就能够把它们掘出来,你和我可以尝尝那些留下来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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