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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五章 洗衣日

  就像闹钟一样,电话铃一到八点就响了起来。那已是连续第三个早晨邝在我正好给烤面包涂黄油的时刻就打来了电话。还没等我说出哈罗,她就已脱口而出:“利比—阿,问一下西蒙,立体声音响的修理店名字叫什么?”

  “你的立体声音响出什么毛病啦?”

  “毛病?啊……声音太嘈杂了。对,对,我是在听电台广播,它就会嘶——嘶。”

  “你有没有试过调一下频率?”

  “试过,我经常调的。”

  “那站得高音响远一些怎么样?可能今天你带了太多的静电;说是天要下雨。”

  “好好,或许先试试这个。可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给西蒙去个电话,问问他修理店的名字。”

  我的情绪不错,我也想看看她到底能把她的诡计施展到什么程度,“我知道那家店,”我说,同时绞尽脑汁找着听上去有可能的名字,“对了,是伯格斯轰响音盒店,在市场街。”我几乎都能听见邝的脑子在飞转并喀哒地进入选择模式。

  最后她笑了起来,说:“嘿,你这个坏女人——撒谎!没有这样的店名。”

  “也没有这样的音响毛病。”我补充说。

  “好好,你给西蒙打个电话吧,告诉他邝祝他生日快乐。”

  “实际上我正要用同样的理由给他打电话呢。”

  “哦,你太坏了!为什么要折磨我,这样来让我难堪!”她发出一阵呼哧呼哧的大笑,接着喘息着说:“哦,还有,利比—阿,在给西蒙打过电话后,给妈妈去个电话。”

  “为什么?她的立体声音响也坏了吗?”

  “别开玩笑了,她的心脏不舒服。”

  我大为恐慌,“是什么不好?严重吗?”

  “呣一嗯,太糟糕了。你还记得她新找的那个男朋友吗,我可·自由挑?”

  “哦——够·集——邮——吊,”我缓缓地发出音来,“是贾米·乔夫赖。”

  “我总是记得我可·自由挑。而那正是他的所作所为!结果证明他早已结婚了,是个智利太大。她一露面,就拧着他的耳朵,把他给带回家去了。”

  “不会吧!”我的脸颊上泛过一丝高兴的涟漪,可内心里我又责怪自己不该这样。

  “没错,没错。妈简直要发疯了!上个星期她买了两张爱之船巡游票,自由挑说用你的信用卡吧,我会给你钱的。可现在没人给钱,没有出游,也没有补偿。啊!可怜的妈,总是找错男人……嘿,或许我可以为她找找朋友,比起她自己挑来,我能为她挑选得更好。我就找了个好对象,给我带来了运气。”

  “如果不那么好怎么办呢?”

  “那么我就必须补救,使其完善。这是我的责任。”

  在挂了电话以后,我一直想着邝的责任。怪不得她把我那悬而未决的离婚看成是她个人和她专业的失败。她仍然相信她是我们精神上的红娘,是我们的无所不包的媒人。我几乎无法对她说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因为我过去曾要求她让西蒙深信我们是由命运的必然性连接着,注定要结合在一起的。

  我和西蒙·毕晓普相遇于十七年以前。在我们生命的那段时光,我们都愿意把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些荒唐可笑的东西上——金字塔的力量、巴西人的护身符、甚至还有邝和她的鬼魂的告诫。我们两人都狂热地陷于爱情中——我爱的是西蒙,而他则是别的什么人。这个别的什么人碰巧在我遇到西蒙之前死了,不过一直要到三个月以后我才知道这件事。

  我是于1976年的春季学期,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院一个语言班上把目光投向西蒙的。因为他像我一样,也有个与他的亚裔特征不相吻合的名字,所以我立刻就注意到了他。欧亚混血的学生在那时不像现在这样普通。当我注视着他时,我有一种正看着我的活生生的男性幽灵的感觉。我开始疑惑基因是怎么相互作用的,为什么有着相同背景的人们在一个人身上是由这类种族特征所主宰,而在另一个人身上却不是如此。

  我曾碰到过一个姑娘,她姓张,但是长得金发碧眼。不,她厌倦地解释着,她并不是领养来的。她的父亲是个中国人。我估计她父亲的祖先们曾与在香港的英国人或者葡萄牙人有过秘密的风流韵事。我就像那个姑娘一样,总是必须解释我的姓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看上去不像个拉贾尼。而我的弟兄则看上去几乎就是个意大利人,与他们的姓氏正相一致:脸比我的更有棱有角,淡棕色的头发,且又微微鬈曲。

  西蒙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定的种族特征,他是完美而均衡的混合体:一半夏威夷——中国人的血统,一半英国人的血统,是不同种族基因的融合而非稀释。当我们的语言班形成学习小组时,西蒙和我渐渐地走到了一起,可我们并没有提到过我俩是如此明显地共同具有的东西。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提起他的女朋友的情景,因为我曾希望他并没有女朋友。当时我们五个人正在临时抱佛脚准备应付期中考试,我在罗列意大利伊特拉斯坎语的标志:一种已死亡的语言,也是一种孤立的、与其他语言没有联系的语言……就在我概括的中间,西蒙脱口而说:“我的女朋友,艾尔萨,她参加过一次去意大利的学习旅游,看到过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伊特拉斯坎陵墓。”

  我们都看着他——像是,怎么说呢?你得注意,西蒙没有声明“我的女朋友,顺便说一句,就像这种语言一样,已经死了。”他附带地提起她来,仿佛她还好好地活着,正在欧洲铁道线上坐车旅游,从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寄回明信片。在经过几秒钟令人难堪的沉默以后,他显得局促不安并且像人们走在人行道上时陷于自我争论中一样地喃喃自语着。可怜的家伙,我心想,就是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弦被拨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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