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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关姜侠魂的传说(3)


  姜侠魂决心追随,投奔革命后不到一个月,孙中山回到香港,联络同志在中环士丹顿街十三号成立兴中会总部,为了避人耳目,以“干亨行”的名义做掩护,纠合同志在西营盘杏花楼密商进攻广州大计,谋划利用重阳节港人回广州扫墓机会,炸毁两广总督府。姜侠魂据说是被指派从香港秘密押运武器的众多同志之一。

  可以肯定的是香港太平山殖民者的豪华巨宅、湾仔春园街陪宿水手的咸水妹妓寨安然无事,姜侠魂曾经暗自许愿临走那晚将放一把火把这罪恶之地烧得精光的愿望,并没得逞。

  持第四种说法的认为那晚姜侠魂既没攀上绳索偷入洋船飘流海面追寻父兄,也没加入海盗集团打劫英国船只,更不可能按址投奔革命同志,后来广州起义失败和陆皓东一起牺牲成仁。

  持这种说法的是按照姜侠魂的农民出身来推测,认为他缺乏飘洋冒险的胆识,也不易与出没无定的海盗拉上线,至于革命志士、国家大义,对一介农民而言,也嫌太过高深。合乎姜侠魂出路的,持第四种说法的认为他最后被黑社会吸收,成为三合会的会员之一。他们还绘声绘影的描述他入会的前后过程:

  码头戴笠帽的黑影正是三合会的跑腿,行话称“草鞋”,以借火点烟开始和姜侠魂搭讪,闲谈香港见闻:

  “这位兄弟,你别看现在码头风平浪静,呵,不太平的时候可热闹咧!”

  他说的是一八八四年中法战争爆发后,香港人反法情绪高涨,船坞工人拒绝维修、油漆法国邮船,艇户与运货工人一看来了法国船,便齐声大叫:“打倒法国鬼,唔同拒卸货!”

  港英当局明显偏袒法国侵略者,孤拔抵港时,受到鸣礼炮的礼遇,派火船二艘,附载巡差多名,守卫通宵保护。但对不接受法国人雇用搬运的艇户却被控违反法律,罚款逮捕之外又吊销行船执照。

  “被抓的落货工人家属找到了亚妈──那时还没拜他作亚妈──这位兄弟,看你码头也走过不少,听说过亚妈‘歪嘴皇帝’吧?”草鞋向姜侠魂解释三合会把首领尊称亚妈,接下又说:

  “亚妈并不是真的歪嘴,只是一个代号。其实他好靓仔,东莞人士,母亲是跌打医生,亚妈从小练武,擅使一对‘伥鸡脚’,南方武术鼎鼎大名的。我们兄弟争堂口打架挂彩,找他母亲医。知道他读过番书,会讲鬼佬话,这次卸货工人出了事,请他到差馆交涉,结果兄弟们听他的话,团结起来罢工,大叫‘明日开工的是衰仔!’整个香港港口停顿了,兄弟跪地拜他做亚妈当首领。”

  持第四种说法的有目击者为证:说是姜侠魂听得入神,和黑影愈靠愈近,最后两个头碰在一起密谈到天色泛白。

  数天之后,草鞋问姜侠魂是否愿意“登坛演戏”,被问的倒抽一口冷气,连退三步。难道又要他加入另一个戏班?他就是不愿在戏台上花拳绣腿,干那没出息的营生,才跟了草鞋准备大展手脚来个假戏真做,后来经草鞋说明,才知道是句江湖隐语,要他去拜会亚妈,加入三合会。

  姜侠魂由引见者(隐语舅父)带路,经过三重门,每一门都有二人持刀作八字形,最后一道,姜侠魂被按倒在地,赤身披发匍匐而入。亚妈内穿白衣,外裹红帻服,坐于坛旁,坛正中一个大米斗,斗上插五色旗,上写“彪寿合和同”。姜侠魂跪伏拜大斗,念三十六咒,发三十誓,割指血盟,受隐语、三角符,符内写“参天宏化”四字。姜侠魂发辫系两线,辫结一圈,完成入会仪式。从头到尾,他没有胆子抬起眼皮正视亚妈一眼,他的视线与坛前挂的“秉正除奸”平行,这四个字成了他日后作为的圭臬。

  目击者指天咒地发誓,孙中山先生从事革命的史丹顿街十三号,姜侠魂不止一次秘密出入,有时相伴的是那个到戏班后台探班的神秘中年人,有时是夜里也戴了顶笠帽,垂下黑布罩帘、湾仔码头借火的那个黑衣人。

  历史记载,广州起义遇难的同志,三合会的会员占的比例相当可观。由此推论姜侠魂极可能既是革命者又是三合会的成员,身分双重。因此持第三说和第四说的其实可归纳为一种说法,而且可能是比较可靠的。

  对于姜侠魂日后混迹香港的下场,也是众说纷纭。一说他在重阳节打扮成肩挑背负的海鲜干货商贩,混入港人回归扫墓的行列,企图押运枪械闯关,结果革命党人谋事不密,被香港殖民政府出卖,向两广总督告密,这次起义没发动就被镇压下去。姜侠魂和他的革命同志所携带的枪械在广州海关被查出扣留,四十多人被捕下狱,满清当局由于恐惧,对这批谋反的“逆贼”深恶痛绝,搬出最残忍的刑法轮流施刑逼供,传说姜侠魂至死不屈。

  另一种说法他也是在残酷的拷刑下丧命。地点从广州大牢换成香港刑拷犯人的大笪地──华人闻之丧胆称为十王殿──罪名从反清变成反英,施刑者是被姜侠魂斥为走狗的同胞,刑具是九股粗麻绳束在一起的煤油浸渍过的鞭子,一鞭下去就会有九条伤痕的“九尾猫”。行刑那天,姜侠魂自己拿着刑具,从域多利监狱出发游街示众,至上环大笪地被捆绑灯柱,剥去上衣,一鞭抽打下去,皮开肉绽。一般精壮犯人不能忍受三鞭便晕厥在地,但姜侠魂挨了五六鞭,咬紧钢牙,不吭一声。

  至于他如何触犯殖民政府,冤死九尾猫毒鞭之下,这得追述姜侠魂加入三合会后的所作所为:他入会后第一件差事,是伙同会友到街上贴告示,警告华人如不见悔改,继续和英国鬼做生意,卖粮食给英国商人,这类走狗奸商乡下祖屋难保,将被纵火烧屋捉拿乡下亲戚以示惩罚。

  大街小巷贴了又撕、撕了又贴的告示的确起了吓阻作用,营利的商人可以不把民族意识放在称米的天秤上,但一威胁到祖产亲人,便不敢不从了。唯独有一徐姓商人所开的办馆继续供应英人船上的粮食,广州三合会党徒已烧毁了他一间店,这人仍唯利是图,在中环开了一家面包店,顾客全是英人。传闻姜侠魂买通面包店打工的同乡,在面包内放砒霜,结果中毒的四百多人,港督夫妇也在其内,徐姓商人一家吃了也呕吐中毒。面包放毒事件震动了全港英籍人士,逮捕了五十一名工人,查不出徐氏蓄意放毒的证据,最后港督将他一家人递解出境,他怕回香山老家,反英情绪高涨的乡人不放过他,只好举家逃到安南落户。

  五十一名工人后来八名涉嫌被控,其中姜侠魂的同乡不堪苦刑,供出了他,导致姜侠魂的下场。持这种说法的摇头感叹,很为姜侠魂不值,为的是后来化验出来,每四磅面包含有百分之零点九二的砒霜,毒下得太重,吃下去的全又呕出来,四百多人中没一人中毒而亡,却平白赔了姜侠魂铁骨铮铮一条好汉。死时还不到二十四岁。

  也许说故事的人不愿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无声无息地死在统治者鞭子下,他们穿凿附会把另一件反英事迹也算到姜侠魂头上,说在毒面包案之前,他曾经通过一位站岗的哨兵,把三合会一份密件送给山顶殖民者的华人管家,愿意出五万大元购买抚华道(相当于政务司)高和尔贪官的人头。

  历史上确有此记载,“英国国会文书”第二辑第四十三卷第二二二三号中,收录一封“陈芝廷给陈桂藉的信”。陈芝廷是新安县的举人,与其兄陈桂藉负责抗英工作,送密信给香港的地保和看管英人房屋的华人,以五百大元和六品官职为代价,购买英国贪官高和尔和警务处长威廉坚的人头,信上说:“汝等必获夷人信任,入其屋而不遭致怀疑,是以可趁其不备,出其不意,猝然下手──如需船载协助,务请通知于我──”

  四

  后来黄得云还见过姜侠魂一面,时间是红棉花落时,地点是上环的西营盘一条暗巷口,他出去“做世界”时。黄得云心中也不完全确定那个帮会打扮,右耳戴圈披短袄彩带蓝袜,脚下穿锐屣,手握凶刀的游盗和戏台上雄姿英挺扎靠的武生会是同一个人。

  优天影粤剧团循珠江逆流而上回广州的隔天清晨,黄得云在宵禁解除后,拎了细软箱笼赶到大王庙前的戏棚投奔姜侠魂,迎接她的是昨夜未熄尽的灶火余烬,戏台拆走的空地,祭白虎扔生猪肉的地方,寸草不生秃了一块,令黄得云触目惊心。八天前的下午,她像平日一样,由佣妇阿梅陪侍来大王庙烧香,祈祷神明保佑她半月前一去不复返的异国情人。黄得云握着香,不经意的回过头,茅草顶的戏棚由空而降变魔术似的矗立眼前,给她无限惊喜。仅止一夜工夫,戏棚连同她来投奔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出现一样突然。

  黄得云立在空荡的庙场,觉得一无所有。她不愿也不能够就此罢休,优天影粤剧团搭船从广州下来一趟不容易,不可能才演那么几天戏,就沿珠江上游回去。剧团一定还在香港,应另一角落的大庙邀请继续演神功戏去了。小时候东莞乡下,天后庙戏演完了,黄得云穿上新衣给舅舅接到城南城隍庙看同一班戏,那儿街口小贩的杏仁饼、糖金桔特别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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