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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做师父的敌不赢徒弟,脸上挂不住,向沈家族里的执事辞了武馆教习,卷起行李走了。一时没请着新的教习,野小子沈兆堂便很自然的接着苗天盛,当起武馆的教习来。年纪轻轻的后生当教习,消息传扬开去,沈家滩附近有些练武的不服气,有几回找到沈家祠堂来,指明要向沈兆堂讨教几招儿,结果全被沈兆堂放倒了。因此,沈兆堂在很年轻的时刻,就有了点儿名声。

  一般习拳练脚的人,在平时,几乎没有多大用处,沈兆堂固然有些武术功夫,除了团武馆之外,总不能靠着跟人打架过日子?正巧那年征集河工夫挖掘淮河,他就去报了名,跟他那一伙朋友去挖河领工钱去了。

  淮河虽于淤塞了多年,人们仍然没忘记那许多有关沈家滩和老龙窝的传说。沈兆堂自幼就爱听人们讲古,对那些鬼眼,鬼磨子,没底的龙窝的故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当的是领工,所挖的那一段,正是俗传沉舟的险地,下面就是龙窟。

  挑土方挑下去四五尺深,他就发现了一条生了锈的铁环锁成的锚炼,他着工夫顺着锚炼挖掘,谁知那条陷在土里的锚炼越挖越长,彷佛没有尽头似的。

  “对了!”他想起什么来说:“讲古的人不是讲过吗?早在几百年头里,那时,这儿还是一片水咧,说是有个弄船的老大,不信老龙窝深不见底,他便做了一个拖着长炼的铁锚,存心要在老龙窝的急漩上停船,落下锚炼去,丈量丈量龙穴究竟有多深?!谁知把一船的锚炼放尽了,也没有量到顶底!压尾,连那条船也沉下去了……这锚炼,敢情就是那条船上的。”

  锚炼通向淤泥里,淤泥软得陷人,没法子再挖了,只有用铁凿子斩断它,转头再挖旁的地方。

  挑河挑了十多天,沈兆堂领的这拨子工夫,可真挖掘出来不少东西,有破碎枯朽的船板,古代的磁器,大堆的骷髅骨,断折的船桨等等,沈兆堂把这些东西列册报上去,上面发下不少的奖金。唯一没有朝上报的,是一块好重好重的黑石块,这块黑石沉在河心深处,使工夫们挖断好几柄铁锹,沈兆堂纠集几十个工夫,用无数巨麻索捆住那块黑石朝岸上拖,折腾了好半天,才把那石块拖到岸上来,放置在一株老榆树的树荫下面。

  “这是一块什么样的鬼石头?竟然这么重法,咱们的腰杆,差点全叫它给坠断了!”

  “石头哪有不重的,”沈兆堂说:“何况它有桌面大,河心里土软,得不上力,所以就更难运了!”

  一块不值钱的石头,挖出来就搁在那儿,没人理会了。大榆树旁边就是挖河工人的工寮,这些工人在一整天辛苦之余,常把那块黑黝黝的石块当成饭桌。不久,河工移向下游去了,沈兆堂说是这块石头扔了可惜,他便借了一辆双驾的牛车来,找人帮忙把它运回去,预备日后请石匠来家,把它改凿成一盘磨子。

  河工做完了,近万的工夫也都散了,而年轻的沈兆堂却逐渐的发达起来,前后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竟由一个穷武师,挖河的工夫头儿,变成沈家滩的首富。他的钱财,像水涌般的旺盛,使他大量买进滩田,又向长房买得了他们始祖毛胡子沈三建造的那所老宅子,重加整修,弄得面目一新。

  人在乡间,一旦有了钱,自然也就有了势,不愁没人来呵奉你。沈兆堂发迹后,一口气买了几十杆枪,请了很多人来替他护宅,当地那些游手好闲的,也都沈大爷长,沈大爷短,把他当成一把护身的大伞。

  沈兆堂究竟是怎样暴发起来的?一直是议论纷纭的谜团。慢慢的,才有人弄明白和挖得的那块黑石头有关:因为依据传说,前朝有一只北上进贡的船,沉在老龙窝的急漩下面,那艘船上,运有一块巨大的乌金,黑石头起土时,沈兆堂业已晓得那是稀世的宝物,但他却没讲出来。他瞒过众人,独得了这块宝物,家有金山,哪还有不发迹的道理?!

  发了迹的沈兆堂,若果是本本份份过日子,就靠那一大块乌金,任意敲凿下一点点,也够他丰衣足食过一辈子的了。但他天生不是安份的人,单单财富并不能使他满足,他以没角的土龙自居,做起道地道地的地头蛇来。他娶了姓刘的姑娘,替他生下一个楞傻的儿子,乳名就叫小傻子。婚后不久,他又连抢带夺,弄了三个偏房。他凭借财势,一面交结官府,一面又跟各处的江洋大盗换帖拜把子,卅出头,他已成为沈家滩的一霸。

  在远近人们的心目里,他要比当年潜居河底的那条孽龙更为难惹难缠。

  跑江湖的班子

  那年,天闹旱,一个跑江湖的班子,路过沈家滩,歇下来响锣卖艺。这是一个极不打眼的独家班子,一共只有三个人——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看来只有五、六岁,梳两条朝天扒角辫子的女孩儿。

  即使在乡野地面上,三个人的卖艺班子,也是够寒伧的。那个汉子约莫有廿七、八年纪,身穿满是补缀的老蓝布衣裳,一头一脸,全是赶长路时留下的风尘。他用一支又粗又长的枣木扁担,挑着两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那个梳扒角辫子的小女孩,就坐在担子后面的那只木箱上,手抓着两边系箱的绳索,悬空踢荡着小腿玩儿,脸上挂着一付浑不解事的笑容。女的跟在汉子的后面,肩上背着一长一圆两只包袱。论起年纪来,她比她丈夫还要年轻几岁,顶多廿三、四的样子。她的穿著也极平常,上身是一领淡青的紧身小袄,黑滚边,下身穿着扎脚的黑裤儿,虽然赶长途路,她的脚步仍很轻盈捷便,仆仆风尘,也掩不住她娇美的面容和一身艳色。

  这对小夫妻带着一个孩子,夹在逃荒的人群里,经过沈家滩,夜晚就落宿在沈家祠堂的角屋里,二天傍午时,他们就在沈家祠堂对面,沈兆堂宅前的广场子上响锣卖艺了。那汉子响了一圈儿锣,希望多召聚些看热闹的人来,好多得一点儿采金。尽管锣声锽锽响,但场子上还是空的,只有十来个不大不小的村童,和三两个推车担担子的过路的客人,停上脚来观看。

  那汉子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酸苦,凄凄迷迷露出一份在他的行业上不可缺少的笑容来,一样朝那些围成圈儿空眨眼的孩子抱拳作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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