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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人,实在很难讲,”震远悲痛的说:“金和那种喜欢出格儿的性情,跟爹的脾气合不来的。也许他恋上了外面的女人,也许是负下了赌债,不知不觉落在人家布妥的圈套里拔不出来了。他又不敢对爹明讲, 只有任由旁人摆布,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有他自己才说得清楚罢?!”

  “这些话留着日后再讲罢,”白晋堂迈步走出后屋,站在丝货店后院子里,抬脸望望天色。

  天色阴沉沉的,大块彤云堆积着,朔风卷荡着他的长袍下襬,露出二毛皮里来,在这种天气办案子,实在是一宗辛苦的事情,他捺捺皮帽子,对他的随从说:

  “钟二,你先回客栈去预备牲口,我随后就到!”又转脸朝金家两兄弟拱拱手说:“看光景,我得立时赶往姚家店,不管金和有多大的错,我仍愿送个活的回来!……这也是免得金老爹被勒索的唯一办法。”

  ***

  鹅毛大的雪采儿漫天飞舞着,这是寒冬季头一场大风雪,来势之猛,更胜过往年。河封了,地冻了,水路旱路都少见客旅行商。大河边上的姚家店,在漫天风云的掩盖之下,也显出寂然萧条的样子。积雪盈尺的街头,连个人影全难见得着,偶尔有一两个掀起厚重的门帘子出来的,也把双手插在袖笼里,缩着脖颈,像一只吐热气的茶壶,他们沿着街廊,溜不上几户人家,便又一头钻进屋子里去了。

  其实,这集镇当真萧条嚒?屋子里面可热闹着哪!黑道上的人物流传着一句俗语:偷风偷雨不偷雪,意思是:刮风落雨的天气,照样做案,唯有飘雪的时辰不宜做案;因为雪地掩不住人的脚印和马的蹄痕,被劫的人会一路追踪,自己的行藏容易暴露。除却这层顾虑外,在积雪盈尺的时刻,上路极不方便,遇上扎手的,脱身不易;所以,他们便隆冬看成歇手的季节,守在窝子里,酗酒赌博,尽情的玩乐。

  姚家铺一直是各股匪徒窝聚的地方,当他们全都缩在这集镇上的时刻,热闹可就不消说啦。在贼窝子里,没有谁把谁当成贼看,也没有谁把谁不当做贼看。因为在这儿做买卖的,开茶馆的,设赌局,经营烟馆和窑子的,都是些混家,和各股匪徒,不是沾亲带故,就是有着窝人藏票、报信销赃一类的勾连,彼此一见面,都是互称大爷二爷,一副人抬人高水抬船高的味道;而且不管在哪种场合,各人的言谈间,从不带一个“贼”字,谁脱口说出这个字,谁就犯了大忌讳啦。

  在斑脸老尚的茶馆里,坐了一屋子的人。老尚的茶馆,地方特别的大,好几进房子都砌有茶炉子,设有茶座,爱听说书的,就听说书;爱听小曲儿的,就听小曲儿;爱吃零食的,有各种熟食点心供应;爱聊天聒话的,就聊天聒话;这还是对待一般爷们所设的。要是招呼这行里面有身份的,跨过圆门,有侧院,有分开的暖房雅座,有特设的烟铺和密室,可供计划做案和分赃使用。老尚茶馆不但规模大,而且地点好,靠着客栈、酒坊、饭馆、赌场……都很近便,所以股匪里面的上上下下,多半聚在这儿,人头虽然很多,每张脸却很熟悉,真正陌生面孔,可说是极少出现过。

  秃尾巴狼刁二带着几个护驾到茶馆来的时刻,斑脸老尚过来哈腰招呼他,跟平素一样说:

  “刁二爷,您的暖房,炭火正旺着,茶也替您沏妥了,赶紧坐过去暖暖手去罢,丁三爷,武大爷,有几位都在候着您呢!”

  刁二取下他的黑水獭皮的帽子,掸着肩上的雪屑说:

  “好,老尚,关照替我烫两壶酒,备些小菜来,这场风雪太大了!”

  他跨过圆门,有人替他撑着伞,沿着园心铲过的通道,踱到他的特设的暖房里来,他的护驾帮他掀起厚重的门帘儿,一股子炭火的暖气便扑袭到人身上来了。

  几个著名的土匪头儿,丁三瞎子、武红眼和赖皮陈都已经来了,正围着火盆谈论什么,一见秃尾巴狼进屋,便都离座相迎,寒暄问好。

  “难得把诸位老哥们都请的来,”刁二在正中披着一张老虎皮的太师椅坐下来,摆手请各人回座说:“我适才业已关照老尚,让他备两壶酒,弄几碟小菜来,也好跟各位边喝边聊。”

  “我说,刁二爷,这一回咱们都算栽了筋斗啦,”赖皮陈首先说:“咱们想攻双河镇,弄它一笔油水来过隆冬,结果谁也没能得手,反而叫旁人拔了头筹去,说来真能把人给气死。”

  “你生气,谁不在生气?!”刁二冷着脸,闷闷的说:“我只是听人传讲,说是有人从地道进入金福荣的宅子,劫走了一箱银洋和一些金饰,同时把金福荣的侄子金和给捆走了!……你们该知道,金和该是个活财神,不论谁绑了他,金福荣非赎票不可。这个动手的家伙,分明是吃过了界,抢了咱们的买卖了。”

  “老二您放眼瞧,做下这案子的,会是哪条道儿上的朋友呢?”丁三瞎子说。

  “我也弄不清来路,”刁二说:“不过,我认为他们很不够意思,在这个地段做案,连咱们都没有关照一声,具见他眼里没有咱们。”

  “咱们在座的适才谈过,咱们自己是绝对不会这样吃独食的。”武红眼说:“可见做案的是外路人物。”

  “外路人物又怎样?”刁二光火说:“就算他对这儿的情形不熟悉,也该在动手之前,竖起耳朵打听打听,俗语说:入境问俗,除非他们真的是聋了,瞎了,但照他们做案情形来说,显然是卧底很久,并不是生手。”

  “您打算怎样办呢?”赖皮陈说。

  “我想追查到底,”刁二说:“让他们轻松掳票勒索,咱们连个干份儿也分不着,这是很难行得通的,我要设法把金和挖出来,重新对金大户开价。”

  “听说和金和一道儿失踪的,还有丝货店的大胡子老鲁,金家的护宅师傅孙泰,”武红眼说:“我想这里面恐怕另有文章,但他们不会跑到姚家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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