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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死鬼老汤,你没看看天到多早晚了?你再不上路,明早你就进狼窝啦,这一路,闹狼闹得多么凶,只怕遇上了狼,你可没有王老木匠那种运气呢!”

  “我进狼窝,买狼来杀肉卖吗?”老汤逗乐子说:“只要你愿意吃狼肉,不嫌骚,我就杀只狼,让你尝尝狼肉的味道。”

  “讲真个儿的,老汤,”旁座有人说:“这些年,你常常早出晚归,独自一个人走荒路,却没像老木匠那样遇上狼,说来也真怪的慌。”

  “这有什么怪的?!”老汤吹嘘说:“你没听唱大鼓的唱过武二郎景阳岗上打老虎嚒?我比不得武松,老虎不敢打,打狼总是打得的罢?老实说,这些年里,我干杀猪卖肉的营生,红刀子出,白刀子进弄惯了,脑门上有一股杀气,野狼是邪物,它若不趋吉避凶,想找死吗?”

  “嘿嘿,”对方笑了起来:“狼没找你,瞧你吹牛吹的,狼不是嫌你肉粗,是怕你皮厚——啃不动你。”

  说老汤肉粗也好,皮厚也好,总而言之,这些年里,屠户老汤常来往湖滨各村落,没遇到狼确是真的。不过,那天傍晚,当老汤背着碎肉,离开西王庄回镇的时刻,有一只邪气的哨狼,从荒冢里撞出来,就悄悄的跟上他了。

  老汤带着一股子酒意,哼哼唧唧的唱着小调,忽然他发现那匹拖着扫帚尾巴似的狼,正跟在他的背后,伸出贪婪的涎舌,一路用尾巴扫地,扫起缕缕的烟尘。

  “咦,你这个鬼东西,”老汤掉过脸去,对着那狼说:“你是眼斜心不正,想要挨一顿?老子正好差一床狼皮褥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那狼不管他说什么,只是用绿莹莹的两眼瞪着他。

  一过了荒冢堆,天就黑下来了,狼紧紧的跟在背后,弄得老汤满心疙瘩,酒意一消,当初发的狠都咽回去了。他看前面不远有棵老榆树,榆树后面是座小土地庙,灵机一动,便想出个主意来,人说,对付野狼,与其力敌,不如智取。他是临到急处,不管这主意灵不灵, 只好姑且一试了。

  他所用的方法很简单,只用捆猪的绳子,系在铁钩上,钩尖吊了一块猪肉,他把绳索掷过树枒,使铁钩上的那块肉,垂在半空里摇晃着,而他自己手牵着绳头,一头钻进土地庙去,回脸朝外坐着,抽出他的杀猪刀来,准备和那匹野狼一拚,——假如它不理会猪肉,一心想吃人肉的话,他就要动刀拚命,力求自保了。

  那匹狼一路追着人,又渴又饿,当老汤钻进庙时,狼便冲着庙门坐了下来,绿眼像两盏灯似的望着。那夜,天上的月亮欲圆没圆,斜斜的照在庙门前,老汤坐在门坎里面,那柄屠刀闪闪发亮,狼看见刀光,显得很踌躇的样子,人肉当然很有滋味,不过要冒挨刀的危险,它歪动着头,彷佛也在打着算盘。

  “鬼东西,你难道没看见猪肉吗?”老汤带着咒诅的意味说:“老子让你吃白食,当真还不够便宜?!”

  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抖动绳头,挂在树枒上的,铁钩钩着的那块猪肉,便更加晃荡起来。

  狼总算看到那块猪肉了,猪是狼爱吃的牲口之一,狼当然对那块猪肉很有兴趣,拿它和躲在庙里的人比较,那块猪肉显然要小了一点,不过,它觉得吃那块猪肉比较容易,不必冒险。它用前爪刨刨土,卷动舌头,一会儿望望老汤,一会儿又望望那块吊在半空里的猪肉,这样三心二意的望了一会儿,它彷佛做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决定,它想先拿那块猪肉当成点心,吃完了,再回到原地来和老汤对耗,有了点心又有正餐,总比痴守着挨饿要强。

  它打定主意站了起来,慢慢走近老榆树,轻轻绕着圈子,彷佛疑虑没有消失的样子,等它兜了几个圈子之后,确定这块肉可以吃,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花样,它便在树根下撒了一泡溺,退后几步,飞身人立起来,认准那块肉,动口扑噬上去。它身子蹿到半空中,确实把那块猪肉衔进嘴了,屠户老汤猛的一拉绳头,铁钩上升,洞穿了狼的上颚,把那匹狼给悬空吊了起来,那情形,跟用钓竿钓鱼一样。狼的四脚划风,一阵挣扎,但毫无用处,它是挣不脱,逃不掉啦!

  “哼,你这个吃白食的,你算是走错了摊位啦,也没打听打听,我老汤的猪肉,是容易白吃到嘴的吗?!”

  可怜那匹被铁钩钩穿上颚的狼,连嘷唤求救都叫不出声来了,顺着那块堵满它嘴的猪肉,滴进它喉管里去的,却是它自己的鲜血。

  屠户老汤的计谋得售,也就不再客气了,他站起身收绳,再把绳子紧绕在树干上,打了个死结。然后,他走过去,很亲热的摸摸狼脊背上的皮毛说:

  “你吃我的猪肉,我活剥你这张狼皮,咱们算是收支两抵,谁也不欠谁的,也许你挨剥时有些疼,单望你忍着点儿,我老汤刀法熟练,剥起来很快,不会拖泥带水,让你多受洋罪的。”

  说着,他就操刀把那匹狼给活活的旋剥掉了。

  后来,为了向西王庄的人炫耀,他曾把硝制好了的那床狼皮褥子带下乡,给村里的人摸过,看过,证明他使用钓鱼的法子钓着一匹狼不是空话……一般人品论起老汤猎狼,在方法和机智上,都超过王老木匠很多;而老汤猎了狼,自己却毫发无伤,比起老木匠被狼咬晕,那又强得多了。

  乡野上的人,多半相信气机相感的说法,说是吃过狗肉的人,都不得狗缘,狗一见着他,就会拚命的咬;那么,把这种说法移到狼身上,也是一样。有人就曾作过这样的预言说:

  “瞧着罢,老汤旋剥了一张狼皮,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日后他早晚赶荒路,狼群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他总不能屡次使用铁钩钓狼的老法子,那时候,他就要吃上大亏了,说不定还会贴掉性命呢!”

  证诸事实,这种预言式的料断,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过不久,当老汤同平时一样的背着蒲包,揣着杀猪刀回镇时,他又遇上狼啦!

  这回遇狼的时间要早一些,但却不是一只狼,而是一群狼,至少有六七只。那天老汤的生意好,肉都卖完了,蒲包里没有碎肉,只剩几根光秃秃的大骨头,狼群在半路上跟上了他,把老汤吓得直竖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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