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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3.野狼嘷月

  传说边荒塞外,有很多地方闹狼闹得很凶;像东北的深山和雪野,热河的森林和纵谷,绥远和宁夏的砂砾地带,新疆的草原和石棱棱的山区,甚至蒙边的沙漠,都是狼群横行的地方。

  但在洪泽湖东岸荒凉的野原上,狼群也是极为活跃的,它们对于人的威胁,似较塞外尤甚,那并非指狼群的数目多,而是因为那片野原,散布着众多的村落。人和狼接触的机会频繁,狼群为了猎食,经常侵入村落,吞食牲畜,噬咬村民。经过若干世代,人们确认到狼的存在,对他们构成严重的威胁,他们便用防狼的经验,传授给下一代的人。有时候,借着若干恐怖的,关乎狼的传说,以及过去发生的狼的故事,即使是一个孩童,也很快便会对于狼有了深刻的认识了。

  那儿的村民,十有八九都在白天看见过狼的,那些野狼的形状,和家犬差不许多;头大喙长,颈间有一圈常会竖立的梗毛,四腿细长,蓬松的尾巴,像扫帚似的拖曳在地面上。它们在白天出现时,多半徘徊在距村落较远的土岗上,不声不响的望着什么,一剎之后,就匿进草丛,村里的人把这种狼叫做哨狼,意指它是狼群里差出来巡风放哨的。

  西王庄有个喜欢喝酒的王老木匠,颈子上有一块斜绕的紫色长疤,据说就是被哨狼咬的。通常,哨狼在白天出现,极少有噬人的情形,除非逼不得已。王老木匠常在酒后重复的提起他当年被狼咬的经过说:

  “那年我才十七岁,初学木匠手艺刚满师,一天半下午,我去东王庄替人打寿材,经过荒地当中的土墩子,那天天色阴沉沉的,风势劲急,吹得一片草响,一绺绺的沙烟雾腾着。

  “师傅早就跟我讲过,在荒荡子里赶路,得要防着狼群,所以,那趟出门,我除了背着工具袋子,腰里还插着一把弯把儿的短铳,必要的辰光,好用来打发那些野畜牲?夜晚不敢说,至少,在天色落黑之前,有了那柄短铳,添了我不少的胆气。

  “土墩子一边,是一片绵延的杂树林子,北面靠着野路,南面是一道深沟,长满红草,据说沿沟的沙壁上,都是狼窟,有人管那儿叫做野狼窝。老实说,我那时是年轻气盛,对于狼, 只知道一点皮毛,根本不知骇惧。我在杂树林边坐下来歇歇脚,一抬头就瞧见那玩意儿了,那是一只很壮的雄狼,也不知是何时盯上了我的?它站在我侧面的土岗顶上,离我不过几十丈远,风把红草吹得波摇着,它身上近于草色的棕毛,也随风飘漾着,那双绿眼,正在瞪视着我。

  “我心想:这只野狼在打什么鬼主意?如今是大白天,我身上又带着短铳,甭说它只是单行独溜,就是成群结队的来,一时也奈何不得我。不过,我也知道,在狼窝附近逗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哨狼具有呼朋引类的本领,它 只要用前爪刨地,把下巴放在地面上发声长嘷,这附近所有的狼群,都会闻声聚合,那总是麻烦事儿!

  “仔细盘算着,翻过几道土墩子,离东王庄还有一大截路要赶,我若是立即动身,脚底下加快点儿,能在天黑之前赶进庄子,野狼就没办法怎样我了?……这样一转念,我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消停的背起工具袋子,认着野路走了过去,一面走着,一面偷眼察看它的动静。

  “狼这玩意儿,跟狗一样的聪明,它也许看准了一路上没有旁人过路,只有我这么一个人,比较容易对付,我在洼地的路上走,它就依依不舍的一路跟下来啦!

  “我不能不计算计算,如果它在半路上就动我的手,我该怎样对付它?我的工具袋子里,有三柄铁凿,一把钢锯,一只铁锤,一柄手斧,两把刨子和一支扳手,我得先利用这些东西对付它,非等必要时,不轻易开铳轰打;一来铳声会惊动狼群,二来开铳后,装火药颇费时间。一般猎狼人的经验,说狼在扑噬人畜时,非常快速,铳口的烟雾没散,它就扑上来了,这种扑法,俗称:顶烟上,是狼的绝招儿,所以开铳击狼,非得一发就能命中它的要害,否则,遭害的便不是狼,而是开铳的人了!

  “从西王庄到东王庄,中间相隔廿来里地,一共有三道土墩子,俗称头墩,二墩和三墩,那只哨狼是在头墩钉上我的,等我走到二墩,再抬脸看看,墩脊上的狼,一只变成两只了,斜乜着眼,龇着白森森的牙齿,贪婪的拖出舌头,那神情,简直把我看成它们嘴边的一块活肉了!

  “倒霉的天气也不帮忙,阴霾霾的云吞掉了将落山的太阳,风势转得更猛,吹得天上地下,一片沙烟,看上去像就要落黑的样子了。原先那只哨狼添了一个同伙,胆子变得更大起来,它们不再远远的吊着,却从土墩子上窜了下来,像跟路的狗似的,在我背后跟着我走,我快,它们也快,我慢,它们也慢,我扭头望一望,它们离我最多廿来步地的样子,它们这样跟定了我,使我想到,早晚它们就要行动的了!

  “我加快脚步朝前奔,在当时,真盼望前面出现赶路的人,或是后面还有骑牲口挑担子的人赶上来,那也许会使这两只狼惊遁掉,谁知走过二墩,前后仍不见另外的人影, 只有我和那两只狼。

  “天色越变越昏暝了,即使我年轻气盛,也不禁有些心寒胆怯起来。不过,转念一想,横竖今晚是遇上了,事到临头,光怕也不是办法,非得硬着头皮,死挡硬挺不可,它们怎么来,我就怎么去,决不能让我的骇惧落在它们的眼里。

  “我撩撩背袋,先取出那柄小斧头插在腰眼,又反手摸出铁凿来,到了紧要关头,可以拿它当成飞镖使用。当然,我不是猎狼的人,并不想猎到狼,弄床狼毛褥子好过冬,我 只希望在奔入东王庄之前,设法保护自己,不让野狼伤害到我,这些工具,至少能使野狼略有戒惧,不能毫无忌惮的扑袭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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