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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这时刻,做媳妇的小龙嫂说话了:

  “为什么不找小张奶奶来家,再下一趟差呢?……也许仙家看错了,再说,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也是有的,你还是先听听仙家的说法罢。”

  “对啊!”牛小虎儿心里早就盘算定了,趁着机会说:“为什么不找小张奶奶来家?老麻皮,你帮帮忙,去对面把她给请过来罢!”

  老麻皮去不一会儿,小张奶奶就跟着过来了,她笑吟吟的跨进屋,一屋子全吹荡起由她眉梢眼角带来的春风,彷佛硬是安心到那种程度——天塌下来也打不到她的头上了。

  “小张奶奶,让我来跟你引见一位朋友罢。”牛小虎儿拍着拐腿刘的肩膀说:“这位刘兄,是跟我哥小龙一锅吃饭的弟兄,他刚打北方辞差下来,捎了一封小龙的亲笔信。我看这事把人弄迷糊了,你还是请你的仙家下凡,有事烦祂当面说明白罢。”

  女巫小张奶奶一听这话,一颗心凉了半截儿,不过她立即吸了口气,把朝下掉的心又给扯了上来,冲着牛小虎儿一笑说:

  “小虎儿哥,幸好当初那番话是仙家说的,要是我说的,只怕洗也洗不脱栽诬你哥的罪名了!”

  “话是你那仙家说的,”牛小虎儿说:“钱可不是你那仙家用的,事实明明摆在这儿,——我哥小龙没死。我该相信这位姓刘的老哥呢?还是信你那仙家?”

  女巫小张奶奶暗自咬咬牙,她没想到一向以为他是憨厚的人,说起话来却锐薄得像是刀。不过,漏子业已弄了出来,她就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不然,巫门这行饭还能吃吗?

  “你也甭尽为这事烦着,小虎儿哥,”她说:“仙家有仙家的法力和道行,决计不会乱说瞎话的,祂既说了那样的话,必定有原委,我这就烧把香,祷告祂下凡来,明明白白的吐露根由罢!”

  “可不是?”老麻皮在一边嗨嗨的笑起来说:“直来直往的事,根本用不着绕弯儿。仙家假如豁了边,这个热闹可就弄大了!”

  女巫对这个幸灾乐祸的麻皮瞪了一眼,人说:十个麻皮九个骚,牛小虎儿哪儿来这些心眼儿?不全都是麻皮拿舌尖替他戳的洞嚒?如今牛小虎儿变成黑脸的北极玄武大帝,他左右一个麻皮和一个拐腿,就成了龟蛇二将军了,这个阵仗,她不能不小心对付。她一面抓着香点燃,心里却在兜着圈子。

  老麻皮也许是存心整她的冤枉,早把牛小龙还好端端活在世上,托拐腿刘捎信回家的事,源源本本的到处喧腾了一番,女巫小张奶奶下差之前,牛家的宅院里,就涌来了不少好奇的街坊。本来嘛,这是宗多么突兀的事情?!仙家下来,一口咬定是横死外乡的牛小龙,衣冠冢全起妥了的,突然又托人捎信回家,说他升了班长,牛小虎儿不甘花冤枉钱,把女巫小张奶奶找进宅去逼问原由,可真是一场天上掉下来的大热闹!人人全伸长颈子,想听听小张奶奶请下仙家来,怎样把话说得圆?

  虽说人做亏心事,怕众人拿眼瞪着,可是,业已骑到老虎背上的小张奶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遇着这种辰光,哪怕是三上吊(马戏团惯演的精采节目之一)也得豁着掉脑袋去演了!过不了五关,斩不了六将,哪能算得是红脸的关公?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仙家附体,大声的唱了起来:

  “我正在那仙山洞府炼道行,
  滚滚的香烟哟,它朝上升腾……
  我放过了那香头抓香尾,
  这才嗅着了,跷蹊事儿出在牛门,
  今朝我为了小龙的事,
  不得不脚踏哟云头下凡尘……”

  由于小张奶奶业已触动灵机,把唱词全编排妥当的缘故,她的胆气也跟着壮了起来,一面用尖拔的嗓子唱着,一面带着半疯狂的颤栗的韵致,在屋里蹈舞着。

  牛姥姥原本听了儿子的话,心里有着三分疑惑,但经不得小张奶奶这样一抖一跳,把心底下那点儿疑惑,全都扔开了。她总觉得儿子没道理不信仙家的话,仙家说出口的事,错不到哪儿去,即便错了,也定有它的道理在。最忌凡人动疑念,事实摆在眼前,仙家不是嗅着了报讯的香烟立即腾云下来了吗?仙家究竟是什么样子,牛姥姥从没亲眼看到过,她心里却竖立了仙家的影子,——矮敦敦、胖实实的个白胡子老头,穿着宽大的道袍,踏着多耳麻鞋,正用神光四射的眼睛看着自己。这样一来,一听小张奶奶开腔唱出声,她就两腿发软站不住,扑的矮身跪在蒲团上去啦。

  而仙家的声调却越唱越显得暴怒了:

  “兖州的旧案全不假,
  牛小龙他离家不再转回家,
  旋风拦路他苦央告,
  血淋淋的冤情感动了我仙家……
  如今来了个刘拐腿,
  捎书带信茁枝枒,
  牛小虎儿疑神疑鬼不信我,
  气得我仙家暗咬牙,
  假如要弄清这桩人命案,
  我得再去那兖州查一查……”

  唱着唱着,唱到这儿顿然停住,咕咚一声,那小张奶奶便晕倒在地上,不用说,那位仙家黄衣三郎,气勃勃的离身,到兖州去查案去了。

  “好一个泡蘑菇的法子,”老麻皮说:“她的仙家借着查案的名目开溜掉了,事情有头无尾拖在这儿,你能把她怎样?”

  “除非她不吃这行饭,”牛小虎儿说:“我倒要看看拖到后来,她究竟怎样交代?”

  小张奶奶晕在地上好半晌,才做出悠悠醒转的样子,她明白这一关虽然混了过去,她却是败得很惨。说恨嚒,她不恨牛小虎儿,却恨上了爱管闲事的老麻皮,恨上了平白出现的拐腿刘,也恨上了徐小婶儿母女,若果没有这些人,牛小虎儿是不会把自己当成对头的。

  “瞧罢,”来看热闹的人群望着小张奶奶鼠窜出牛家宅门的背影,也私下议论说:“这宗事儿没了,真正的热闹还在后头呢!”

  ***

  街坊上的议论总没离谱,在某些事情上,小张奶奶显出了她的颜色。当拐腿刘离开瓦窑镇之后没几天,那个替牛小虎儿撑腰的老麻皮就在赌场上栽了个意外的筋斗。当然,这事好像和小张奶奶毫无相干!老麻皮是掷骰子时被人发现他兜肚儿里藏有三粒装了铅的假骰子,罩上了诈赌的罪名,有人一声喊打,乒乓一顿拳头,就把老麻皮揍成了戏台上的大花脸,他兜肚儿里的老本,全叫人给抢走啦。

  牛小虎儿也去看望过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老麻皮,问过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你以为我会诈赌?”老麻皮哭丧着脸说:“我是替你垫了刀口……直到如今,我还没弄明白,我那兜肚里几粒装铅骰子是哪里来的?”

  “这笔账先记着,”牛小虎儿发狠说:“等我访实了,找小张奶奶打总算。”

  “能忍,你还是暂时忍口气。”老脸皮说:“我给他们磨弄成这样,一时帮不上你的忙,你当真能单枪匹马的独斗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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