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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不胜感冒之至。”内森说:“恋爱乌龟主义的创始人老高,龟是很龟,但不是一只金龟,让咱们的系花跟他吃一辈子的阳春面?——这主意可不是我出的。”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哈老哥居然又活了!”小翠抬头,叫说:“你们谈到什么事,这样开心?”

  “我们正在谈论你,”老苏说:“你耳朵发没发热?”他一面说,一面从喉管里朝外冒着笑。

  “说鬼话!你们谈我些什么?”小翠也笑起来,尖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长发在风里飘漾着。

  “我们说你像一条白白的美人鱼,好迷人。”内森说:“不知谁先会被迷住?除了那个写情书的未来大科学家之外,也来个第二届情书展览会。”

  小翠笑着,活泼的转动身体,做出一个优美的回翔姿态说:

  “哈老哥,最会开玩笑了!不怕有人误会?”

  “谁误会?”老苏说。

  她白了内森一眼说:

  “哈老哥自己知道!”

  内森耸耸肩膀说:

  “当然我知道,追你的男孩太多了,个个都在等着你用彩球碰他们的脑袋,这个误会,我想恐怕免不了!”

  小翠生起气来,抓起一把沙子要撒内森,内森转脸就跑,小翠追着说:“你怎不站住来?”

  “这不是彩球。”南查逗她说:“假如是彩球,我会伸长脖子等呢。”

  一个追,一个跑,内森有意朝大娃娃和老高这边跑过来,小翠只顾追人,根本没留意坐在那儿的老高。内森跑过老高身边时,故意慢了几步,小翠一把沙撒出手,内森跳开了,那把沙子,正撒在老高的脸上。小翠一急,便直接的跑过去,掏出手帕递给老高,一面说:

  “真对不起,我是撒哈老哥的,没想到撒了你。”

  “现在,团体游戏开始!”内森拍手宣布说:“第一个节目,由本系系花担任,名字叫‘抛彩球’,她的彩球抛中了谁?你们大家都看到了!”

  “欢迎老高和小翠领导我们跳土风舞,”老苏这么一嚷,全体都疯狂的鼓起掌来,逼得这两个一度告吹的不得不再度牵起手来,把青春的欢笑留在海边。

  大家团聚在沙滩上跳着舞,唱着歌,内森虽也笑着闹着,没有美倩在一起,他总觉内心一片空荡。空荡中,眉珍的影子又出现了,但也只是一片模模糊糊的遥远,不可描摹。

  时间是潮水,它自会冲走很多印在身后的脚印……

  从海滨回来,老贺给他一张纸条,是美倩写的:

  “内森:今天我找你,才知道你去郊游。
  亨德教授明午动身回国,他希望行前能见到你,和你话别。
  明天我们一道儿去机场送行,工作营的同学,烦你尽快在今晚通知。
      美倩”

  “亨德教授和美倩一起到宿舍来的。”贺说。

  “我这就先去看他。”

  “他下山去了。”贺说:“行李也运走了。”

  “真不巧,”内森说:“早知道,今天我就不去清水海边玩了,我总以为他会在这儿过圣诞节的。”

  “也许他更希望早一天看见他老家的白雪罢?”

  内森捏着纸条,沉默了很久。

  在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大度山用它宁静的胸怀,哺育着人的灵智,而亨德教授很少谈过什么理论,这位半生在中国生活,为中国尽力的老年人,常常笑着伸开他的双手,一个属于教授的同时也属于劳动者的手,在中国高级知识分子群中还是少见的。他给予中国社会的,不光是知识,而是满怀关切的实际行为,他走了,他的精神、爱心和希望仍留在这里,这……这已经足够人沉默的去感觉,去思想,去领悟的了。

  还有什么样的理由留住他,让这位可敬的老人在迟暮之年仍怀念他家乡的白雪呢?中国,毕竟是我们自己的中国,必须在年轻一代人的手上走向复兴……

  他的眼角有些潮湿了。

  当晚,他跟老高和老贺,分别的去告诉工作营的同学,大家听说亨德博士要回他自己的家乡,过他的退休生活,都觉得很难过。第二天去机场,见到白发苍苍的亨德,有好些孩子都两眼湿湿的,一向宁和恬静的美倩,白脸上也笼着一把忧郁,那是割不断的离愁……

  内森走过去,亨德和他紧紧的握手。

  “教授,您走了,我们失去了一个好保姆。”他说。

  “你们长大了。”教授说:“保姆就不用了。”

  “请教授给我们几句临别的话罢,关于今后的工作营,我们应该怎样去做?”

  “我吗?”教授笑说:“还是两句老话:不要滥用空泛的同情,无益的议论;细致而实际的关爱所引发的行为,对社会、对人群,都是好的。”

  飞机就要起飞,把亨德教授载往北部去了,美倩和小翠代表同学们,把鲜花缀成的花环套在亨德的头上,五分钟之后,这一切都归入了记忆。

  由于亨德博士的离去,工作营的活动越发的热烈起来;他们利用一连串的周末,到大度山顶断崖边的那四个村落去,帮村民挖通满积污物的水沟,铲除了成吨的垃圾,晚上就放映电影。女同学去慰问那些农村的妇女,谈一些实际卫生常识,告诉她们怎样处理粪便,治疗癣疥,怎样避免寄生肠虫,……即使是从书本上搬来现买现卖呢,总归对她们有些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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