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啼明鸟 | 上页 下页 | |
| 六八 | |
|
|
|
|
内森换了个姿势，静静的望着天，他想起早年眉珍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为了我们自己的民族，究竟做了些什么呢？……说起来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这拥塞的社会上，有着无数待解的网结，需要新的知识和年轻的智能投入，去解除它们。每一年每一年，从每一个每一个校园里，庄严的行列涌向社会去，转眼就被吞没了，彷佛在学校里所汲取的那点儿知识，所立定的那些宏愿，只是用以换取一纸文凭作为本身饭碗的凭借。许多迅速老去的心灵，像是困在浅池里的群鱼，眼看着骄阳烤干了它们藉以为活的水份，却 只能发出无力的喟叹…… 这些在管风琴声音里向社会开拔的英雄们。 “明晚演唱会，你去罢？” “他们唱圣诗？” “听说大部份都唱艺术歌曲。” “好罢，”内森说：“我们不能不替我们那位卡罗素仁兄捧场。” “其实，我们的圣乐团一向有名馨。”老高说：“他们成立后，曾环岛演唱过，说是颇得各方好评。只是对习惯靡靡之音的听众，一时还产生不了什么影响，我们倒应该给他们打气的。” 其实内森早已决定去听演唱了，不是为老苏，而是为美倩。她真是个极为出色的歌唱家，不光是音质和音色优美，她唱每首歌，都能深切的吐露出她内在丰沛的感情，全都属于她生命的深广的爱。他向往着那种境界。 老高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就说： “你跟小仙女怎样了？” “有什么怎样？”内森说。 “你们既然已经两头热了，通俗就通俗一点，让它热起来罢。人的感情不可勉强，不来呢，追求它固然很痛苦，一旦来了，勉强拒斥它，何尝不很痛苦？” “你明知对方是被敲定了的，干嘛又说这些？这不是你一向坚持的理论，是不？” “敲定并不重要，在于你有没有决心把她再拔起来。”老高吸上一支烟，盘起膝来说：“并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陈教授也说你和她是天生的一对，她希望有一天能替你们证婚呢。” “那只好让她希望下去罢。——你跟小翠怎样了？” “又吵了几次？你是说。” “几次？——吵也是爱情进行的方式之一。” “可惜只有最后那么一次。”老高眯起着眼，眼里有些一温湿的光，他笑得有些癫狂：“我们坐在音乐厅前冷冷的石级上，太阳照着她，我看着她，发觉我真的在爱着她……” “于是你就白兔起来不是？”内森说。 “何止是白兔？我简直苍鹰起来，我抓住她的手说：‘小翠，我简直想娶你，假如我将来有法子让你不挨饿的话！’……她两眼睁得大大的，彷佛一下子骇住了，她说：‘等你有法子再说也不晚，何必说这些废话。’……我说：‘不是废话，我日后会作剧作家，像莎士比亚和易卜生那样的剧作家。’……‘算了，老高。’她说：‘你以为你写的那种无法拍摄的电影剧本，无法制作的电视剧本，无法上演的话剧剧本，很难播出的广播剧本，就能养活得了人？根据宪法，我也有免于饥饿的自由呀！’……她这样说着说着就哭跑了！” “爱情和生活的全面大战！”内森说：“后来怎样？——我是说后来她表示什么没有？” “哪还有后来？”老高说：“我们现在原地立定，永远保持距离，我连乌龟也乌龟不成了！哈老哥，你必须知道，我说那种话，完全是意识冲动，表露那一剎那间我内心状况，并没有认真向她求婚，逼她挨饿！……她似乎不太领略腰带之上的爱情呢！” “唉，老高，你如今连腰带上的爱情也落空了！” “我要找东西填补。”老高说：“我打算办一个社团，这社团叫‘原人学会’，赤裸裸的剥一剥我们的内心，要是奉准成立，你参不参加？” “我当顾问好了。”内森说：“你如果不‘顾’，我就不‘问’，也好冷眼旁观，节约点儿感情。” “你何必冷眼旁观？干脆坐开点儿，隔岸观火好了。”老高说：“等到有一天，当你空虚到需要探讨什么的时候，我们仍将欢迎你。” 内森拍拍老高的肩膀，他实在很喜欢这位迷上了形而上学的朋友，他尊敬他，尊敬里总偷偷的掺进一些怜悯成分。老高喜欢真纯洁白的东西，蝶和花，云和月，拥着青春的少女；有时候，他很清醒冷静，有时就显得非常怪僻，满脑子尽是超现实的念头。 他们这种随感式的谈话，总是这样不了了之的。 和老高分开后，那边的毕业典礼完毕了，内森在路上碰见陈教授，她约他去吃午饭。在饭桌上，她和他谈了许多课业上的事，最后她问他说： “内森，暑假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也许只是回家睡觉。” “年轻轻的大孩子，怎么开口就是睡觉！” “夏日炎炎正好眠，——我就是那种学生。”内森故意这样说，逗得陈教授笑起来了。 饭后坐在清静凉爽的客厅里，内森和陈教授谈起老高来；他知道陈教授很看重老高这个特具才华的学生，也曾在很多同学面前推许过他，说他只要努力下去，将来在哲学和文学方面，都会有特殊的造就，但事实上，老高总是不太正常，猛吃瘪。至少他觉得，他跟小翠是不应该这么快就吹了的，他的剧本，也不该被猛退，这对他的情绪，有着很大的影响。 “我弄不懂这是什么原因，教授，”他说：“老高是我们将来进入社会的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老打败仗，对我们的士气都产生影响了。” “真的有那么严重？”教授说：“你先心平气和的吃半个木瓜罢。” “总而言之很严重。你还没见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呢，起先还好，一等说到他跟小翠的那一段，我看他简直有点儿可怜兮兮，明明在闹恋爱，处理不得法，还硬扯什么腰带以上呢！” | |
|
|
|
| 虚阁网(Xuges.com) |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