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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什么经?”

  “第七经,呃,也就是恋爱经。”老苏说:“六经之外的续篇,简直可以写进文化史。”

  “你‘盖’下去罢,”老高笑说:“横竖你老苏是出了名的‘盖王’。(盖,即吹牛的意思,为当代大学生新创的口语。)”

  “我在谈图书馆里踢脚的事。”老苏说:“你们听着,——如果你一踢,她抬头,表情平淡,那……那她是冷丢丢的自然主义。”

  “怎样追?”内森说。

  “她既然行云流水,你不妨应她一着儿淡写轻描,”老苏满嘴的成语滚滚出笼说:“对付这一型的女孩,别自作多情找苦头吃,顺乎自然就得了。”

  “谬论谬论,你全是在打高空。”老高说:“我不信天下有这样自然的女孩子,鞋尖被踢,还会‘表情平淡’?……她应该伸手就请你吃火锅。”

  “有的,你说的是另外一型,她属于新写实主义。”

  哄哄的笑声一下子爆发出来,简直不可收拾;小翠的腰眼抽了筋,一边槌着,还是止不住笑声,大娃娃笑得蛮伤心似的,直淌眼泪,好半晌之后,边擦边问说:

  “还有那几类?你这鬼!”

  “如果她抬眼望你,微笑而不嘟嘴,那她是标准的现代主义。”老苏说:“如果她根本不抬头,却也在下面狠狠的回敬你一脚,那她就不但现代而且有些‘存在’主义的精神了。”

  只怪满眼是春天,不但内森如此,差不多每个人都控制不住他们那种跃动的心绪,在晚餐桌上,他们仍七嘴八舌的谈着这事,饭后到校园去散步,老苏怂恿内森去试试他所发明的踢脚理论,他说:

  “去实践实践罢,一脚踢来一个密斯多有意思!”

  “我们在福利社等你,你去踢了就来!”

  内森朝小仙女看了看,美倩说:

  “你让老苏先表演,你跟着学,不就成了!”

  “你敢不敢?”老苏用挑战的神态说。

  “有什么敢不敢?”内森不在乎的说:“你敢,我当然也敢!”

  “好!”老高说:“我们在这儿先叫两碗牛肉汤,谁先踢完,谁回来吃。”

  两个家伙兴冲冲的跑到图书馆,老苏先踢,踢着一个存在主义,她一脚回踢在老苏的膝骨上,疼得他直是咬牙齿;内森选了一个穿黄衫的长头发,坐下后,只管捧起一本书,津津有味的啃起书来,就是拖延着,不肯动一动他的脚,过了好一会儿,老苏在旁边塞过一张折成方胜儿的纸条来。

  内森打开纸条,老苏写说:

  “哈老哥,你耍言而无信,就是乌龟!”

  没有办法,内森只好硬着头皮,用书页掩着自己的眼睛,装出打呵欠的样子,朝前略略的伸了一伸腿,谁知他这一挪动,就跟对方的鞋尖碰上了!他听见对方抖动报纸的声音,紧张得掌心出汗,侧过脸一瞧,老苏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溜走了。他把书本一合,对方响起一声苍老的咳嗽声,他再一瞅,那里还有黄衫女孩的影子?只有一张两腮多肉的脸,像老虎狗一般的朝着自己……

  他遁回福利社去,一路上,心砰碎的直跳。

  “哈老哥凯旋回来了!”老高大声宣布说。

  “嗳,你踢了没有?”大娃娃说。

  “我踢了。”内森苦着脸,有气无力的。

  “她反应如何?”

  “她吗?她抬起头,朝我那么一笑。”

  “很现代,很现代……”

  “她那一笑,定是倾国倾城。”

  “是吗?”内森说:“她是我们的系老板,老苏,你害得我差点儿挨训,幸亏我溜得快,加上她又是八〇〇度的近视眼。”

  大家先是怔着,想了一想之后,才哄地笑出声来。他们惯把那位终年板着脸的系主任称为“夫子牛”,这一回,老高动了灵感,把图书馆改为斗牛场,而内森一踢成名,成了全校皆知的“斗牛勇士”啦。

  尽管用各种方式来排遣,内森仍然是寂寞的,没有什么样的风,能吹动他沉淀在心底下的寂寞,真正接近他,了解他的,只有美倩。

  “不光是你,哈老哥,”她说:“每个年轻人,不都像这个样子吗?……在概念上,人人都有大抱负,好像天下都落在他的肩膀上,但他们生活得很矛盾,吐吐梦呓,或是耍耍孩子把戏,就把光阴打发掉了!”

  “你要知道,我是不甘心这样的。”内森说:“事实上,我像掉在一面网里,身不由主,唱、跳、叫、闹,成了大学生活的四宝,除非你把自己完全孤立起来,否则,你就会被周围的环境牵进去,玩的时候兴高采烈,过后又觉得乏味,又觉得后悔。”

  “事情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桨严重。”美倩说:“课余的游乐,原是很正常的事,人,总是要用休闲调剂生活。你能肯定说老苏没有责任感吗?……他真是一只火车头,浑身都是劲。”

  “有时候,我真怕想这些,”内森说:“满眼都是拨不开的雾,朦朦胧胧的。”

  “因为眉珍的关系?”

  “也许是的。”

  “那你就得研究它,那是根蒂。”

  “我曾经思考过。”

  “我也是。”美倩说:“不要因着眉珍没有入学,因着眉珍的生活受压力,就把那些当成阴影,压在你自己的眉上。事实那只是眉珍个人的遭遇问题,环境挫折不了她,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该去找快乐?”

  “我想是的。”美倩说:“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春天正是年轻人快乐的季节。

  在春天的大度山上,八百多位同学,都是栽植在红土里的植物,小径边的溪波上映着他们的影子,他们一张张微笑的脸孔;福利社、奥柏林学生活动中心,又成了五花八门的海报世界了;土风舞会,音乐发表会,郊游会,去日月潭,去沙鹿海滨,去狮头山、古堡、断崖,或是最近的土地公公站立的墓园……

  内森一走到海报墙那儿,心就乱了,他是那儿都想去,那儿都要去,却无法明确的选择去那儿。

  这时候,他很自然的想起亨德教授跟他谈过的工作营来了,拜访过亨德教授,才知道工作营已经由亨德教授约集了好几位教授筹划,并且已经开始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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