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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看样子,我以后再不敢自作聪明了!”

  “其实你并不错,情书第一,钱书第二。可是,钱书究竟是现实问题呢。”

  两人谈得很开心,大娃娃一时也把缺钱的烦恼抛开了,大娃娃似乎很感慨,把话题归结到一般现象上,她说:

  “真的,念书也念到大学了,不单是我,好些人连孩子气都没念掉,有的同学,常把‘我们大学生’挂在嘴上,一时自负起来,就像真能项天立地似的,一时遇上点儿难处,就把头蒙在棉被里哭,平常念的书本,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自己就犯这个毛病。”

  “这全看各人的生活环境,也有很多真够刻苦的。”内森说:“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去学着耐苦些,坚强些,不要被环境宠坏了。你知道苏一雄那个人,表面看上去嘻嘻哈哈,他就比我们平实得多了,农村出生的青年人,跟都市出生的就要不同,真的。”

  说是感慨也罢,自省也罢,两人这还是头一回认真的谈到严肃的一面,谈得投契了,干脆就在福利社吃午饭,大娃娃争着要请客,内森笑说:

  “算了,等你的钱书来了再请我。你要是缺着钱,我这儿还有,借两百块给你先用着好了,何必每天替邮局站岗?”

  “你难道不花钱?到月了,还有多余的?”

  “不是,”内森说:“这是204室的公共预备金,老苏他发起的,我是司库。照我们自定义的规章,每人每月留下一百块钱交库,谁的生活费透支,可以向司库借钱,但是要开列详细账目,公开报告透支理由,还要写下“悔过书”一纸,对浪费家里寄来的金钱表示诚心的忏悔,立誓永不再犯……”

  “可是,我不是你们寝室的呀!”

  “不要紧,”内森说:“你用这笔钱,自会得到点儿教训,——下次不要再乱买来西,弄得青黄不接了。”

  “亏得苏一雄他想得出这主意,可是,如果你们每月都不再透支,预备金不是越来越多了吗?”

  “是的,”内森说:“我们只留四百块基本数,多余的,每学期分了还给家里,——买些礼物送给父母弟妹也是好的,至少,这表示我们在外面生活得节省。”

  “好!”大娃娃的脸孔本来就红,一兴奋激动,越发显得红了,她用止不住的欣悦的声音叫说:“我要去传播,——我们也要这样的实行了!”她说着,推开碗筷,就撑伞朝外跑。

  “节省,”内森追出去叫说:“你听清楚了,节省!——可不是节食。”

  “那怎成?”大娃娃说:“我的钱,十块有八块都是吃零食吃掉的,对我来说,节食乃节省之母,你总不愿意东海有一位五百磅的大娃娃罢?”

  女生宿舍究竟有没有实行这种节省运动,内森还不知道,自从在福利社分开后,一连串的冷雨泼在大度山上,他没有再碰见大娃娃。

  雨总是萧萧的落着,落着,呼吸时,会觉出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在低云的笼罩下,雨雾被四周的林木染成淡绿色,随风摇曳着。红泥小径变滑了,旱河里流着浑浊的浅水,把大大小小的漂石都洗刷得发亮,尤加利的大叶子吮啜着雨水,发出贪婪的咂舌声音。

  天气冷成那样,它使寝室变成了冰箱啦!

  内森倚在寝楼走廊的栏杆边,望着在叶面上跳跃的雨点,风把它们扫来荡去,牵得歪歪斜斜的,人的思绪也那样千条万条牵结着,汇成白茫茫的一片。

  一学期过去大半了,书胡啃一通,了无计划,生活也太丰繁,时间都被点点滴滴的琐事分光,想循着一个目标干点儿痛快的事罢,可又诸事不够熟悉,反而比早先更觉茫然了……大学是千变万化的魔性的靶,它有太多的红心要人去射击,而进来的年轻人,多半是技术拙劣的射手,空托着一支枪,移来移去,不知要射什么地方。

  从眉珍的来信看起来,自己远不及她来得成熟,来得踏实。一迭迭信纸,厚如一册小书了;她的态度是谦虚的,真诚的,她立脚在稳固的社会生活的基础上,娓娓的吐述着那些浮象、实象,以及她心里的声音。她流畅的文笔,比得过写“四季随笔”的吉辛,她思想的深度,不逊于写“穷人”的杜斯妥也夫斯基,……也许,反复咀嚼眉珍的信,是本学期最大的收获罢?

  雨雾随风移过来,雨丝调皮的跳到他脸上,他仍然呆站在栏边,心不在焉的让雨水流到下颚上,衣领上。

  “哈老哥,一大早你在发什么瘟?”老苏在他背后打着呵欠:“在害相思病,是不是?”

  “老苏,多久醒的?你从没起过这么早……”

  “我说你在害相思病,你打什么岔?”

  “胡说,雨下得闷人,我这是‘正在城头观山景’呢!”内森说:“整天没课,无聊,雨更无聊!”

  “无聊,”老苏抓抓头发:“一年级男生命定要无聊的,追女朋友,最吃别了!”

  “何以见得?”

  “嗨,这种事哪有道理好讲?‘得失寸心知’罢了!”

  “我看是你老苏个子太矮,样子不帅,”内森说:“你不能以偏概全,硬扯上整个一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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