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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你当真只准备跟蝴蝶谈恋爱吗?老高。”在福利社里坐下来,内森叫了黑松沙士,沙士的液体在杯缘浮腾着,他的话也自然的浮腾起来了。

  “我打算花点儿时间,去听听哲学。”

  “对哲学那么有兴趣?”小翠玩弄着吸管:“我简直弄不懂,要弄一堆抽象符号,怎会那么热狂?”

  “当然,”老高说:“女人是现实动物,当然讨厌抽象。而……苏格拉底说:家有惮妻,男人只好做哲学家。同时事实可以证明,眼前教授哲学的,没有几个是女人。所以我老高说:唯女人与蝴蝶不需要哲学,——只要有青春,自由和美,尽够了!”

  “你硬是把左话拿来右说。”小翠翘起嘴唇,啜了一口饮料说:“男人才是现实动物,争权势,讲政治,好美名,而女人才是天生的哲学家,就拿苏格位底的话来说好了:悍妻专门制造哲学家,那么,她们不是教授吗?不过教育的方式不是灌输,而是激发罢了!”

  “好啦好啦,”内森说:“一见面就抬杠,我替你们两人不好意思。我呢,实在较为接近文学,文学比较有人情味些,文学里面的哲理是蕴含在生活里面,不可抽离的。那些形而上啦,道啦,表象世界啦,意志世界啦,涅盘境界啦,本质啦,存在啦,……只是在制造精神病罢了!一个老农夫不去学哲学,照样实实在在、快快乐乐活一辈子,而哲学家往往去坐精神病院的电椅,我说老高,如果是这种鬼哲学,你不听也罢!”

  “喝,罗密欧也在谈哲学?敢情是恋爱哲学罢?”

  内森抬起头,看见大娃娃笑嘻嘻的用书夹指着自己,便也笑着说:

  “我愿意请客,要是你又忘了带钱包的话。”

  “钱包倒没忘记带。”大娃娃说:“可是里面没有装钱。——我并不是存心想揩油来的。”她坐下来,福利社的女孩又添了一个杯子。

  “继续谈你的罢,”她说:“哲学怎样?”

  “哲学会使我做一辈子王老五。”内森说:“我宁愿在这个礼拜天下山,逛逛街,跑跑旧书摊。我刚才只是在劝老高不要听哲学,我们历史上,屁股不离板凳的清谈之士太多了!所以我不愿意搞那玩意儿。”

  “你当然有权利不搞它,不过你实在无权轻视这个学门。”老高说:“和文学比较起来,哲学算是更上一层,处于指导人生的地位的。它要澈底探讨一般人觉得枯燥难懂的事物,诸如生命本质,宇宙本质……它有时简直是在测验人类的智慧,击碎人类心灵的空壳,硬填进一些使人类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的来西……”

  窗外,凤凰木的羽状叶好绿好凉,而方桌上的两个大男孩却把两个女孩冷在一旁,熟呼呼的抬起大杠来了。起始几分钟,两人还言不离道,抬到后来,忘了原先的话题,竟互相拍着桌子,大声争执起来。

  “生命是愚蠢的,它总在盲目浪费。”老高说:“文学的情感,只是使人迷眼的雾障,对于真正思维,是有害无益的。”

  “生命跟情感能分得开吗?割掉你的有情感的脑袋,你还能做一个完全冷静的哲学家吗?”内森激动起来,立即用一连串的问题反攻过去:“我们都是黄帝子孙,爱民族的情感就不哲学吗?我选社会系,学了新如识去服务社会,改造社会,难道不要靠真诚的情感吗?抽掉情感的哲学家,要是对人类没帮助的话,他尽可以关在自己的那个学门里研究,不必翘着胡子,来指导,来干涉别的学门,哲学可以独立,但它不是统治一切的暴君。”

  “热情把你脑袋冲昏了,哈老哥,”老高苦笑说:“现实中所产生的现象像闪电,一剎那亮过去,只留下一片黑,太虚浮,太缺少意义。”

  “你这是中了存在主义的洋毒了,老高。你不能这样的消极,真的,你应该去吃中药,先泻它一泻,然后再拿点民族的生活去进补。”

  “无关消极积极的问题,生命本质是如此的。”

  “我说有关,老高。我认为生活态度是重要关键,它可以从根本上变更生活苦乐的。”

  “我说无关。生命本质才不会理会你的态度!”

  “我偏说有关,人过的是实在的生活,管它娘的生命本质不本质!”

  “无关,无关!”老高的手肘一挥,挥掉了一只黑松沙士的瓶子:“哈老哥一世殿下,你用你的大脑仔细想一想:你难道仅以适度的现实生活为满足?你的需求渴望,竟是这么单薄?”

  “我管那么多?乐观奋斗,就是最好的方法。你听说过哈老哥也会做出李白那样的诗来吗?……你听我念一首五言绝句罢。”他啜了一口冰沙士,吟着:“大肚能容物,何惧踢皮球?一杯冰沙士,足忘千古忧!”

  “哈哈,”大娃娃在一边拍手笑说:“先是抬杠,如今该变成吟诗比赛了!哈老哥已经吟了一首,高原,——我们的哲学家也该和上一首罢?”

  “我喝的是汽水,不是酒,”老高说:“我没有罗密欧那种厚脸皮,硬把他那种臭诗去比李白,我还没醉到那程度,我吟的只是打油诗罢了,你们听着:‘老高谈哲学,恋爱找蝴蝶,老聃吓一跳,庄周也气别!’……怎样?你们也该各凑一首,热闹热闹!”

  “小翠你吟罢?”大娃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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