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啼明鸟 | 上页 下页
一〇


  为什么不暂时抛开忧郁,用这种表面的欢乐冲淡它一下呢?真是的,年轻人虽爱梦想,却总爱在若干现实事物里,追寻它们的价值和意义!这使得许多人都不能像表面的欢乐一样的统一,正因为要求取真正的统一,青春才具有巨大的动力罢?

  “大娃娃。”他低低叫着她,想说些什么似的。

  “嗯。”她转过脸,掠掠她棕红色的发。

  “你们常来梦谷吗?”

  “不常来,”她说:“但我很喜欢这地方。”

  “今晚上,你玩得很痛快罢?”

  “很好。”她笑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齿:“只是有些儿累,想找你说说话,休息一会儿,跳舞挺累人。——你呢?”

  “我吗?上了一堂感觉课。只可惜自己不会跳舞。”

  “下去擦擦脚就会了!”她眼里亮着火焰的光辉,热切的说:“你老是坐在石头上,永远不会跳的,你总不该让我来邀请你罢?”

  “当然不该。”内森说:“下一支曲子,我邀请你,好不好?……不是做舞伴,是做教师。”

  “好。只跳一支,我真的很累了。”

  “我们跳一支慢点儿的,希望不会像老苏那样,踩痛你的脚——万一碰着,也希望你能受得了。”

  “找一块平坦点的地方,这儿石子太多了。”她说:“注意配合音乐,跟我的步子。”

  他们手牵着手,卷入那环形的欢乐的潮水,音乐是风,不断的把他们朝前推涌着。土风舞的舞曲很多,这是一支比较深缓悠柔的乐曲,舞步简单,却多队形上的变化,内森究竟是听惯音乐的人,对节奏有准确掌握的敏感,跳不上一两圈,他就完全的配合上了。

  “你学得真快。”大娃娃说。

  “哪里,”内森笑说:“该说是:你教得真好。下一支舞,我能去抢老苏的舞伴了。”

  但那是最后一支舞,火也已黯淡了。上弦月高挂在中天,冷霜样的银辉,笼罩着梦谷。于是,大家唱起“当我们同在一起”的曲子,主持节目的同学宣布,要大家分享食物,介绍新同学,然后解散去踏月。

  “记住,女生十一点回宿舍,”她说:“过了时间,由我带你们新同学爬墙!”

  “爬墙?”内森说:“舍监不管吗?”

  大娃娃䀹动着眼:

  “她只是不愿意从同一个地方爬,说会弄出印子来——花墙终究不是楼梯。事实上,爬墙纪录最高的那位学姐,现在读哈佛,明年戴博士帽子了。”

  “东海究竟是东海!”内森说。

  “当然,你没选错学校,”老高从那边钻过来说:“刚刚我听见一个教授夸赞你说,你的口哨应该算学分,……他们再不画粉笔圈儿栽人了。”

  “当我们同在一起”的歌声越唱越快,大家弄熄火堆,把石块挪压在柴枝上,三三五五的唱着分散了。内森,大娃娃,老高和老苏,还有一位教授,走在一起,沿着断崖上的羊肠小道,走进一片初生林。夜的清气畅人呼吸,树叶,菜叶和薯叶上,都温湿的闪着月光的微笑,静静沉睡着,远远的林空,不时传来其他同学的笑声。

  “让我跟你们介绍,哈老哥,”大娃娃跟内森说:“这是我们最崇敬的教授之一,亨德博士。”

  “欢迎你们几位到东海来,我们是朋友了。”亨德博士用流利的、中国北方的语音说:“特别要谢谢这位同学为我们吹的口哨,好极了。”

  内森不由觉得两颊发热起来,亨德博士年纪接近七十了,戴着一架金边的眼镜,说话很温蔼,有一股亲和的魔力。学者究竟和教书匠不同,他想。

  绿绒绒的草径像铺上一层柔毯,郁郁的丛树变得高大起来,时时遮住人头顶上的月光,远处的树丛洒上月光的流乳,有些白苍苍的寒意。内森只觉得,亨德博士的谈话,此月光更吸引着人。

  “您来中国很久了罢?”

  “三十五年了。”博士说:“我属于中国。因为我热爱中国。”他顿一顿,又说:“我觉得中国的社会,有许多优点,也有若干问题,我极喜欢研究它。”

  “希望您把第204室,也列为研究的新项目。”老苏说:“因为我们现在生长,是要做未来社会的栋梁的,您要是发现哪儿长弯了,长翘了,趁早拗一拗,免得日后不成材料,不能支撑这社会,反被人劈了烧火。”

  “你很有趣,”亨德笑起来说:“像你这一类型的青年,多半是聪明、敏感、有冲力的,极适合参加我和几位先生倡组的工作营,……工作营是一个活动的社团,才成立一年,我们做些劳动服务和社会服务,要把它办得更好,需要同学们合力协助。因为到目前,我们还在筹划阶段,等参加的同学多了,才能正式展开工作。”

  “我愿意首先报名。”内森说:“有任何工作,您尽管指派我去做好了。”

  “工作营主要的是做些什么样的工作呢?”大娃娃试探的问说。

  “它开始在一九四五年,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夏令活动会所扩展的。他们目的是利用假期闲暇到各处去,看什么地方的人们需要协助,我们就带着他们一起做。比加说:东大周围的环境很肮脏,杂草多,蚊蝇多,垃圾多,水沟不通,山顶的住户缺乏娱乐,卫生习惯差,又没人领导培养,……都是服务的基本工作。”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