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中原 > 啼明鸟 | 上页 下页


  那是一条陡然变得宽阔起来的褐红断层,中间夹着被山洪劈裂开的旱河,河心列布着大大小小发亮的圆形漂石,旱河宽又长,三面绕着山,满山的相思树,绿郁郁的,像多风涛的海;有一道黯色的红砖古桥横在一端的断壁间,圆形的桥洞,有一半被夏季的洪水挖空了,从那儿,可以通到那边的旱河河谷去。

  一群同学奔跃着跑上去,更多的跟随着,一个个都像撒野的乳犊,他们在漂石间跳着、唱着、叫唤着。谷底很空旷,也很沁凉,夜风在林上呼啸,在谷底回旋,飘举着女孩子的巾角和裙裾。

  有淡淡的月光,朦胧勾勒着周遭的景色。

  内森拣一块卧牛石坐下来,朝上仰视着。那些凸露在断崖之上山坡间的绿郁郁的相思林,在月光下看来是一片苍黑色,彷佛是张挂在人头顶上面,有一种很神秘的美。夜,已经悄悄的来了。

  一些算来是地主的学兄学姐们,很热心的忙碌着,分别去拣石块架锅灶,捡拾柴枝,在月光下面生起一堆一堆的野火,女孩子们开始表演她们的熏烤技术了。

  两三堆野火摇曳起来,使谷底迸出生动明快的光彩,不断投入的柴枝,使火光越燃越大,呼呼的腾迸起枯枝断裂的声音……

  靠近内森的那堆野火边,走来一个同系二年级的女同学,有一回她吃糕饼忘了带钱袋,内森替她付账认识的。她有一张丰满红润的娃娃脸,略凹的大眼睛,身体比脸孔更丰润得多,一头长头发不知是染的还是天生的,有些棕红的光泽,她很甜,也很大方。内森问过她的名字,她却笑着说:

  “系里都叫我大娃娃,男生取的。你叫什么?——进了东海的人,谁都有外号的。”

  “我吗?”内森笑起来:“我就叫男生。”

  “谁不知道你是男生?我是问你名字。”

  “真的就是内森,南北的南,森林的森”

  大娃娃曾经为这个偶然的巧合笑得天翻地覆,两人就这样熟起来的。现在,她走到火堆边,取几根燃着了的柴枝去分燃灶火,内森见着她,就招呼说:

  “大娃娃,今晚上旧生是地主,为我们安排虚什么节目呀?”

  “烧野火,先跳土风舞,再由各人自己表演。”大娃娃说:“再就是吃点心,自我介绍,最后,三三五五的分开,淘梦去。”她说着,忙她自己的去了。

  “节目安排得不坏。”内森说。

  “什么不坏?”老高手抱着一只膝盖说:“前半段都是俗套,只有最后还有点儿意思……,这夜,这火,这谷,真够好。”

  最后这几句,老高的声音有着如诗的情感。

  事实上,即使真的是俗套呢,年轻人那股激越的烈火般的热情,也会把它升华成一种脱俗的狂欢的。

  一个人跳舞多么寂寞……
  一个人跳舞多么寂寞……

  土风舞节目开始的时候,旧生们唱着这样的歌词,纷纷邀请系里面的女孩子,——尤某是大一的女同学参加。大家围着火堆,围成个大圆圈后,他们便齐声续唱着……

  两个人跳舞多么快活……
  两个人跳舞多么快活……

  谁扭开手提录音机,欢乐的旋律,便轻快的流泻出来,那支迷人的舞曲冲散刚才那段例行的开场公式。有些师长们也手僵脚硬的加入了,而许多又羞怯又很木头的大一男生,总是宁愿冷落在一边,不愿和女同学牵起手来去出丑的,对于土风舞,他们多半很土。

  内森没有跳,老高和老苏却都参加了。

  在这一块比较平坦的谷底平地上,音乐的波浪,火焰的波浪,风和月色和人影的波浪融和着,拧旋又拧旋,单瞧那些落在石头上的舞蹈的黑影,就够使人沉醉的了。

  老苏在那欢乐漩涡里,手牵着舞伴,忘情的打着转,他那壮硕的身材和生疏笨拙的舞姿比映起来,给人一种很滑稽的感觉,彷佛是一只会跳舞的黑熊,越笨越爱在姿态上夸张。

  “怎样?不土罢?”

  “略有点儿土味。”内森说:“也许你没穿惯皮鞋,你的脚土,人不土。”

  忽然的,大伙儿来了一个交叉动作,老苏踏错了步子,被人抢去了舞伴,像失了群的雁似的,叫那旋转的人圈挤了出来,他显然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冲着内森,叽叽咕咕的抱怨说:

  “哈老哥,你真差劲,我跳土风舞,像新手开出租车,还能跟你聊天吗?……好,一转身,舞伴就叫人抢去了,索性不跳了。”

  老苏被挤成了大伙儿的笑料,经他这一嚷嚷,大家笑得更凶,有几个男同学打着哈哈,手舞足蹈的唱:

  一个人跳舞那么自由……
  一个人跳舞那么自由……
  两个人跳舞那么别扭!
  两个人跳舞那么别扭!

  “你们不要吱着牙穷笑,”老苏说:“一回生,二回熟,我还要跳,训练训练就OK了!”

  “欢迎新来的男同学来跳舞罢,”一位助教说:“拿出点儿勇气来请舞伴,不要呆坐在石头上,像上课一样的斯文,该跳的时候就跳。”

  “我首先响应了!”老苏张臂说:“哈老哥,你怎么不出来?”

  “我腿上缺少跳舞细胞,只能睁着两眼,感觉感觉算了!”

  “跳舞细胞是用跳舞喂出来的,你喂他一点跳舞营养不成吗?”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