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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不过,天地会和三合会的人,在暗中发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们由三处郊行为主,不分漳、泉、闽、粤,联合起来说动商户,各做各的生理,不参与械斗。由于艋舺、新庄码头一带的商户多,他们一带头,一般有家有眷的住户,也都受了感染,只有少数好斗的,仍然在卖狠、在叫嚣,相互诅咒着对方,但人群既然无心积极的挑起械斗,少数人也就挑动不起来了。

  日子总算又平静下来,授意刑房邬旦和奸商胡旺出面挑动械斗的那位县太爷,在冬天来时,任期届满,被调离台了。对于在他任内,没能眼见台民分类,兴起全民大械斗,他觉得有些遗憾,因为他没能看得成这场热闹,但他行箧已经装满,对于这种小小的不惬意,也就没太认真,朝后就是闹得天翻地覆,那也是后任的事,与他无关了!

  ***

  在三角涌东面外庄住定了的大燧,亲自进山去寻觅他的兄弟二燧和乡友摆脚陆,十多个村民跟着他,一直走到和蛤仔难分界的大山里面,也没有找到二燧和摆脚陆。再田对他说:

  “这里是番界,生番很凶悍,早先杀害过班兵和屯勇,我们势单力薄,还是回去罢。”

  “我真想不到,二燧和摆脚陆跑到哪里去了?”大燧望着四周接天的峰头,很沮丧的说:“难道他们会落在番人的手里去了?!”

  一想到这个,大燧的心便沉重起来,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在这里停留,他即使自甘冒险,也不能拖累再田他们这些垦民。

  回程时,他们在一处山洼里,发现几堆用石块压熄的野火的余烬,在火堆附近,留有三个已经腐烂掉的牛的头骨,以及几支断折的番箭。

  “这是我们的牛只。”再田说:“是番人干的。”

  “番人为什么要盗杀这几条牛呢?”

  “我们朝山里拓地,把他们逼到内山去了!”再田说:“番人恨我们恨得入骨,一到入冬,山里缺粮,他们还会扰击我们的庄子呢。”

  “很难啦!”大燧忧悒的说:“有人的地方,就难得有太平。”

  叹是这样的叹着,他还是决定在三角涌东边这座村庄上留居下来,同时也订了亲,对方就是阿荣伯的孙女美莺。

  §第五章

  时光这样的流过去,来台的垦民不断的增加,庚戌年间,淡水一带漳泉分类的械斗又起,漳人纵火焚烧沪尾附近泉人的新垦区,他们仍然由芝兰一堡的垦首郑勇率领着,目的是要把淡水河北岸的泉籍人全数逐回南岸去。这一场械斗和丙午年的械斗是同一原因,也可以说是前一场械斗的死灰复燃。

  在这场新的械斗里,泉籍的石万福和苏泉,拢合了大鸡笼一带的同乡,奋勇反击,激烈的拼斗在沪尾郊外轮覆的拉锯,居住在沪尾镇的几千客家人,被夹在当中左右为难。他们的人数,比不上漳州,也比不上泉州,但漳泉两边的人,都拼命要拉拢他们,客家人不愿意帮助两边的任何一边,结果,他们的房舍也被焚烧了,稼禾也被踏践了,逼得他们只有渡过河,经八里坌,朝南迁移,迁到猫里、铜锣一带比较贫瘠的红土山原去,另行设法开垦谋生。

  这次械斗,漳州人早有筹谋,在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火器和兵刃也都强过对方,他们把泉籍的汉子八百多人围逼到鸡笼山西侧的海岸边拼命鏖杀,使海岸边闪光的白沙染满血渍,一片斑斑驳驳的鲜红。

  最后,血战在浅海里进行着,人们在齐膝的海水里互相逐杀,蓝色的海水上,浮着飘散了的、红绒一般的血丝。当然人数较多的漳州人打胜了,那些躺在海岸上的,或是漂浮在海中的泉人尸骸,连收葬和就地掩埋的人都没有,一恁风吹雨淋,在太阳的蒸蔚中溃烂,海岸的风带着一股尸臭,几里路都能闻嗅得着。

  到了咸丰年间,内陆的情势起了极大的变化,洪秀全在各地会党的支持下,起兵于广西金田,攻广东,入湖南,使大江南岸地区,几乎全部变色,台地和闽粤间的联系,几乎全部中断了。这消息,很快的传到台地垦民的耳里,使人心在激奋中浮荡起来。

  一些民间的商船南来澎湖群岛和台湾本岛南北各码头,像撒种似的,把洪秀全起义的情形,不断散播到民间去。这消息使台地的会党势力重新膨胀,他们觉得,洪秀全既能竖旗举事,公然抗清,台地民众,如能适时响应,在清廷闽粤一带溃败,台地一岛孤悬的时辰,成功的机会,要比当年林塽文、朱一贵他们大得多。

  太平天国起事的消息,使台湾南北满清各衙署,陷在极大的惊恐和混乱之中。当然,他们对内陆的乱局,一时弄不清楚,只知道长毛的声势极大,几乎使官兵难以抵御。这种心理的恐惧,使衙署的官员人人自感危在旦夕,能够自保就已经算好的了。台地班兵的人数有限,大都是些老弱,不用说大规模的起事,就是一般性的竖旗事件,都无能为力,要靠闽粤两省调兵弹压,或是地方的屯勇协力助阵,这如今,闽粤两地自顾不暇,地方仕绅也都犹疑观望,一旦闹出抗清事件来,连逃都无处可逃,目前只好龟缩在衙署里,一敛平素的威风了。

  而艋舺一带地当对外交通的枢纽,消息最多,影响也最大。淡水衙署不管事了,保甲也名存实亡了,情势复杂,一片混乱。当地的会党集议,讨论如何响应太平天国起事,团结垦民,一致竖旗抗清。而有些短视浅见的地痞流氓,认为漳泉分类械斗的宿仇未了,正好趁乱大打一场,他们仍然漳归漳,泉归泉,成群结党的吆喝,煽动更多好事的人群,在街上寻仇生事。

  这样一来,大批暴民操纵了局面,他们胡乱烧杀的结果,使局面更乱得不勘收拾,他们扔弃一致团结抗清的大好机会,却使漳泉两籍的宿怨爆发,演成了淡水、竹堑、台中、彰化数县的分类火并。

  先是艋舺地区泉人的新首领黄阿兰,为了艋舺街上泉人的商号被漳人的暴民捣毁,而拉集了一两支铳队和几百张刀,在艋舺的祖师庙前演戏酬神,打算出师向漳人报复。泉人头一回约齐了上千的人在一起集会,他们有的拎着灯笼,有的执着火把,在平场子上听黄阿兰讲话。黄阿兰很激愤的说:

  “漳州人仗着人多势众,硬把淡水北岸我们泉籍的人打光熬光了,如今他们又煽动暴民,焚掠我们的商户,我们求神保佑,这一架,非得打到底不可!我们也要把新庄、艋舺两地的漳州人,全数逐出去,并且,要攻下他们的锡口庄、大安庄和芝兰一堡,也好让他们看看,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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