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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无法在府城再待下去了,会党的册子在我手里,衙门虽捕了赖火叔去逼供,但他不会供出来的,这册子若是叫衙门抄了去,株连就大了!”

  “衙门里的耳目极多,长待下去,确不是办法。”大燧说:“但外面满街巡勇,你怎么走呢?”

  “不要担心我了!”陈山说:“你们两个,也没有参与会党的事,我这里还有一点钱,你们拿着回家去罢,免得待在这里受连累,年轻轻的人,不必跟我们一起进大牢的。”

  “不!”二燧说:“如今,赖火叔进了牢房,陈山兄,你和王铜大哥被缉捕,我们不能走;再说,我们离开白铜隘口,就没打算再回去。”

  “我们也许能帮你一点忙,”大燧说:“你万一有了难处,我们得要护住那本册子,或是把它交到王铜大哥的手上,……这要比你一个人独闯好得多。”

  陈山沉默了一阵子说:

  “这样罢,我不妨告诉你们,那本册子收藏的地方,……就是在赖火叔那幢宅子,最后一进,西侧屋,暗间木床头,由下朝上数,第十七层砖,那儿有个活门,册子由黄绫包妥,装在檀木匣子里,你们夜晚潜进那宅子,取得木匣,便拿我写的字条,去海澄投奔一位叫温存仁的商户,把册子交到他手上,如果我和王铜能逃得出去,也会跟姓温的联络的。”

  “好!”两兄弟这样齐声的答应了。

  大燧也弄不明白,他们哪里来的这份胆气?他明知这份册子是极重要的东西,衙门苦苦追逼搜寻着它,但那不光是一份册子,而是许多人的身家性命,衙门如果找到它,单凭那册子所附的誓词,就能坐定册列的人叛逆的大罪,使他们一个个人头落地,俗说:人的胆气是被逼出来的,陈山既愿把这种救人性命的事,交在他和二燧的头上,他就不得不拼命的担当起来。

  衙门里捕拏会党,从赖火进监之后,并没有派专人看守深巷里的那栋宅子,大燧两兄弟,按照陈山的嘱咐,当晚到码头那边去,潜进那座宅子,很容易的取到那个檀木匣子,他们没敢再停留,便带着陈山写的信,到海澄去投奔温存仁去了。

  ***

  温家做的是海货批发生意,规模之大,在海澄是数一数二的,各种海产物堆满了他的库房,让一般商贩批购了,转运到内地去。大燧去找温存仁,说他是从府城来的,温存仁立即带他到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去,大燧把信和那个檀木匣子都交到对方的手上,温存仁看了陈山写来的信,呆了半晌没出声,然后才叹了一口气说:

  “王铜来过了,这些事,他都跟我详细说过,只要这份册子不落到衙门的手里,赖火叔本人不会变成重犯的,我和一些经商的朋友,自会出面帮他去打点,至于抗官拒捕的那几个会友,涉进人命案子,只怕不容易轻了!……这一回,会里的元气大伤,日后在府城的活动,不会再像早时那么方便了。”

  “你是说,王铜大哥业已到这边来过?”大燧说:“他人在哪里?”

  “又回去了。”温存仁说:“他虽冒险逃出来,却不放心这份册子,又潜回府城找陈山去啦。当时我力劝他不要回去,他的个子太高大,面上的刺字,使很多人一眼就认出他来,万一他再被捉,不又多了一层麻烦?”

  “我知道,他是个性子倔强的人,有事在身上,哪怕冒再多的危险,他也会去的。”

  “我们能不能回去找王铜大哥呢?好在这份册子,已经交到温老伯手上了。”二燧说。

  “那倒不必,”温存仁说:“你们不必冒这种险,即使回去,也不会找到王铜,他能跟陈山连络上,就会再设法逃出来的。”

  温存仁上六十岁的年纪了,那张皱纹密布的脸,处处显露出风痕雨迹,看起来非常稳沉达练,又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大燧和二燧,被他安排在店铺里,做临时的小伙计,温存仁告诉他们说:

  “衙门跟会党,冰炭不同炉,这里不出事,那里也会出事,脱不了一个险字,但仍有许多人参与,这不是没有道理的,……谁愿受异族钳禁,世代做牛做马?!你们的赖火叔使人佩服的地方,就在这里,他明知有危险,还把反满兴汉的旗子朝人心上插,这跟盲目械斗,逞私勇、泄私怨,全不一样,人,不论到哪里生根落脚,总要活得像个人!为会党的事,我温某人甘冒更大的险,你们在这里住着,尽管放心好了,等王铜和陈山来后,再作安排。”

  大燧兄弟便这样草草的安顿下来。海澄是一个繁盛的海港,也是漳州湾通向内陆的咽喉,这里的山产,堆积着,海外运来的货物,也堆积着,横洋船的数目,要比府城更多,九龙江的江口,到这里变得异常宽阔,再朝南去,就是厦门岛了。这些人烟稠密的码头,多了两个年轻人,根本就没人注意,但大燧兄弟俩始终无法安下心来,他们记罣着被囚在府城里的赖火叔,以及官衙张贴告示,指名缉捕的陈山和王铜。

  但他们等待不了几天,陈山和王铜两个人,就潜到温家海货店里来了。他们和温存仁老先生在密室会面,温老先生问起府城会党的情形,王铜说:

  “他们对赖火叔动刑逼问过,但始终没得口供,赖火叔只承认他是木材商,兼管码头工会的事务,他并没领导什么会党,……衙门也三番五次的搜查好几处宅子,也没搜着什么确实的证据。”

  “由于赖火叔上上下下的人缘不错。”陈山说:“这案子虽一时没能了结,至少,他们安排不了赖火叔谋叛的罪名,也会很快就准他交保,只是杀死官兵的几个会友,他们脱不了抗拒缉捕,闹出人命的罪名了!”

  “看表面,这案不会朝深处穷究,”温存仁摸着胡子说:“不过,事实上,他们不会甘心,依然会在案中查察这份汇集册子的下落的。你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久待在海澄,也不会得安稳,要想使这事平安过去,我想,你们最好随着商船到台湾去,台南三郊的几个炉主,跟我都有生意上的往来,你们只要说是替海货行收货的,在那边觅得铺保,就能在当地站得住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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