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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实在说,小辫儿张的这身好功夫,多年来没遇过对手,常常自以为能撑天撼地了,但在今夜,面对着这个陌生的长衫客,却不由生出了一丝怯意。

  远远的梆子敲响了寒意侵人的四更天,散乱的鸡啼声,像泅浮在冰冽冽的水里,飘漾飘漾的,转晴后的严霜,又在无声的落着了。

  小辫儿张看那姓贺的来客,那样的清癯瘦削,但在清癯瘦削里,却隐含着一股英昂之气;他弄不清这人究竟是哪门哪路上的人物?他为何要插身过问安家寨子的事情?但他知道:能够制得红头祁六的人,硬得有一身不凡的功夫,昨夜拿腰带当作暗器打的,估量着也是他,由此,更可略窥他的身手。

  如今,他一个人被困在刀光剑影当中,却显得这样的镇定如恒,谈笑风生,彷佛并没把自己这干人看在眼里,真是有点儿莫测高深?但他想过:刻下已经四更初起了,若不能天亮前把他翦除掉,自己的行藏必将暴露,那时想趁着大白天闯出寨子,真比登天还难,即使对方再强,也必得在这仅有的一个更次当中把他放平——这是唯一的一个法子。

  “怎样?张师傅?”来客说:“你们还要动请?”

  “亮兵刃罢,朋友!”小辫儿张说。

  来客举起两只手,笑笑说:

  “有这双手就够了,俺就用它跟你们玩玩。”

  “好,”小辫儿张说:“我正好也是空手弄惯了的,咱们在拳脚上分个高下也是一样。”

  “那你当心点儿。”来客略带三分调侃味儿:“俺可不是安家那个护宅的肥牛赵五。”

  小辫儿张挽了挽衣袖,还没有上前出手呢,那吕香朝前一横身,挡住小辫儿张说:

  “少猖狂,姓贺的。姑奶奶跟你见见真章儿!”

  说话之间,肩膀微挫,呼的一刀就吐了出去,来客身子左右那么一闪晃,吕香跟着又劈了一刀,来客那种闪晃身法是假的,下盘仍在原地没动,等吕香的双刀连环劈出时,谁也没看清他用了怎样迅捷的手法,那两张刀的刀背就被他分用两手的两指捏住了;他同时飞起一腿,正踢在吕香的小腹上,吕香扔了双刀,发出一声闷哼,跌出去六七尺远,而来客仍然闲闲的在原地站着。

  “俺说过,今夜不是论交情的时刻。”他跟小辫儿张说:“你也甭再让这些没用的徒伙上来现世了,你自己上来罢!你们这伙子人,是死,是活,横直是出不了安家寨子的了!”

  “好罢,姓贺的。”小辫儿张挫着牙盘说:“大爷我来跟你分个生死!”

  两个人不再打话,就在深夜清冷的青石院落里交起手来,掌风虎虎的荡开,掌势像迅雷疾闪般的变化着,招招都蕴着劲力,式式都含着杀机,两条飘风般的人影子,像两只落地无声的灵猫,在十丈方圆的石板地上交错着,倏分倏合,使那些抱刀抡剑的家伙,压根儿插不上手去,只有呆在一边干着急的份儿。

  有人赶过去察看吕香,她满口血沫,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小辫儿张跟来客恶斗了廿来个回合,忽然听见一声锣响,有好些火把和灯笼,绕着外宅亮了起来,西花厅入口处,屋侧的林丛里,都现出端平铳枪的人影,可见眼前情势,已险恶到极处了。

  人到这种辰光,不能不先为自己打算,他首先恨煞了这个插手管闲事的对手,他杀了红头祁六,又找上门来踢翻了自己的姘妇吕香,若不是他拦截了铁葫芦的回信,安家寨子只怕早就破了!……照眼前情势看来,当然是卅六首,走为上着,但却被对方精娴的拳术缠住,明明知道这样缠下去,愈弄愈糟,一时却很难脱身。

  若想及早脱身,非得立即制死对方不可!——天,眼看就要起五更了。

  这样想着,故意卖了个破绽,把辫梢儿朝对方劈面甩了过去,他练过辫上的功夫,只要对方搙住他的辫子,他自会像摔倒肥牛赵五那样,把对方从头顶上摔将出去。

  辫梢一荡之际,对方果然伸出手来。

  小辫儿见计得售,咬牙运功一晃脑袋,但并没把对方摔将出去,反惹得对方荡出一串哈哈,小辫儿张急退几步,转头再一瞧,我的妈,那条赛过命根子的长辫子,齐根没有了,彷拂被利剪切掉一样的齐整。

  “找啥?张师傅?”对方说。

  “我……我的辫子?!”小辫儿张口结舌的说。

  “喏,”对方伸手捏着那条辫子,笑说:“这可不是你的辫子?是我无意中伸出两指把它夹下来了!……我说过你要当心点儿的。”

  “我跟你……拚了!”小辫儿张没了辫子,一身的功夫被去了大半,盛怒之下,仍然气势汹汹的奔扑过来,呼的推出一掌!那路客捏着辫子的手腕朝上一翻,那条原属于小辫儿张的黑辫子,竟然反脸无情的卷住了小辫儿张的手腕子,路客趁势一揽,小辫儿张就觉得颈子一麻,人已被对方劈着了。

  鸡叫三遍时,小辫儿张带来的这伙贼人,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悉数被那路客歼除了。没有外人知道寨子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安家寨子的山集仍然热闹如常。

  节外生枝

  酒宴开在安大户的西花厅里,为了对这位拔刀相助,神勇歼贼的路客感恩,安大户安排得格外的够隆重,够排场。

  客人刚刚到齐,还没延客入席呢,外头一迭声的嚷进来,报进来了。

  “大……大户老爷,出了岔儿啦!”

  “有啥岔事,用得这样嚷嚷?!”安大户有些愠恼说:“你要是说不清楚,就到一边歇会儿去,等这边散了酒席再讲罢。”

  “了……了不得的事呀,老爷。”来人喘息着说:“您的小少爷宝……宝……贝,他……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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