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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强盗。”祝老三说:“你甭喊叫出声,你们的衣裤全叫我抱走了!你们叫起来,我就脱光身钻进你们的被窝,到那时,一滩浑水,谁也洗不清……”

  “你……你……要什么呢?这是佛门。”

  “我吗?嘿嘿,我来找菩萨借点儿路费盘川,菩萨答允了,把钱柜的锁匙给我!”

  “锁匙在这儿,”床上的声音说:“我们的衣裤呢?……你不是尼僧,要它没用的。”

  “在外边香火塔的黑洞里塞着。”祝老三说:“等我走后,你们摸黑去取就是了!”

  他顺着声音摸过去,摸着伸过来一只素手,又滑又细又柔,手上真的捏着锁匙,这一回,他的心又荡漾了起来,扣住那只手说:

  “你是一只大白梨,我得啃一口。”

  “甭吓我,佛门吐不得污秽言语,”尼姑说:“你不信?立时就会有报应的。”

  “我不信,”祝老三嘻皮涎脸的说:“让我香一香(即吻一吻),菩萨连钱都肯借,这个,他不会嗔怪的。”

  “罪过罪过。”女尼说:“我们茹素。”

  “不关紧,我只让你尝尝小五荤!”

  他刚把脑袋朝前一伸,就听见背后有人宣了一声佛号说:

  “阿弥陀佛!”

  随着这一声佛号,有个很重很硬的东西打在他的后脑上,他朝前仆倒,吻着的不是那妙龄女尼花朵似的唇瓣,而是坚硬的床沿。这一吻,吻肿了他的嘴唇,以及三颗刚刚很神气的吃着供菓的牙齿。

  他醒的时候,躺在庵后的荒路边,眼里金蝇飞舞,连早上的太阳都是青黑的,——他的脑袋,究竟不是头号木鱼,吃不住那么大的木鱼棒槌敲击的。

  不过,这一回他还算保本,老尼姑留给他一只黄布小袋,袋里有两块硬饼、十块银洋和几串铜角儿。

  袋口上有字,正是昨夜他听过的:“阿弥陀佛!”

  唯一使祝老三觉得难过的是:尼姑们显然不知道他吻掉了三颗门牙,——根本啃不动这样硬的烙饼!

  歪头祝老三在水月庵的尼姑那儿得了点利势(黑话,意指捞了一票。),使他抖了好几天,忘记那是尼姑送的了。

  “我不能常捞小鱼小虾,要么就捞一票大的!”他跟他自己说:“只要转一转运气,朝南去一路顺风就好了!俗说:十年河东转河西,莫笑穷人穿破衣,我它奶奶一脚踏在机运上,也许会腰缠十万贯呢!”

  他一路朝南走,在路上反复的打着算盘。

  像这样手无寸铁做强盗,那是万万不行的,到了一座镇上,他不得不花钱买了一柄猎铳和一把比上回那把略为好些的单刀,另外,又买了些火药、铁砂子和紫铜的枪炮儿。

  在路上,他就仔细看过,这一带的田地肥沃,那些庄户人家也都很整齐,不但房舍高大,屋前草垛相连,有好些村庄头上,都拴得有骡有马,可说是肥得冒油。如果说做案子,抢掠这些村庄当然够过瘾的,难就难在自己光杆一个鸟人,没有牵线卧底的不说,连个把风望阵的帮手也没有。钱固然是好东西,自己这皮包水的脑袋,也不是那么轻易拿去送人的礼物呢!

  除掉抢掠村庄,最能获得没本大利的,莫过于拦路劫财了。

  一想起拦路劫财,歪头祝老三就止不住怦怦的心跳;早先听人说书,说起那啸聚山林的大王爷,真比老虎还神气,听说山下有肥羊(即有钱的商客)路过,立即披挂了下山去,先放它一支响箭,然后拦头出现在密林夹峙的山道上,念着: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由此过,快丢买路钱!”

  嗨,那等的神气劲儿,不就跟老虎吃羊一样?!过往行商传说是胆小怕事那一型的,只要略为摆出点儿阵仗,不怕他们不叩头求饶。我祝老三有一支枪在手里,找个偏僻的地方等着,只要弄着一票,就够安逸好几年的啦!

  他走到三叉路口一座酒铺儿里,叫了几碟子小菜和一壶白酒,翘起二郎腿喝了一顿,算是替这回翦径祝贺。一壶白酒灌得他醉醺醺的,走路两边打晃,走到黄昏时,前面到了一座山岗,岗左是荒荒的一大片坟场,岗右是墨泼也似的一片树林子,那条荒路弯曲着,打当中横过去。

  “嗯,这倒是个满合适的地方。”

  心里这么一转念,他就走进那片黑郁郁的树林里去了。他把铳枪装上火药,安了枪炮儿,横担在膝头上,贼眼睃睃的目注着眼下的那条道路,等待看他心里所想的那种猎物。

  过不上好大一会儿,咿咿呀呀的一阵车轮儿滚动的声音由南朝北淌了过来,间夹着牲口的喷鼻声,扁担的吱唷声,这些声音使祝老三又紧张又兴奋起来,不过,立时他就发现这一股子商客的人数太多了,他们一共有十多辆手车,七八匹骡马,三四付担子,合计廿多条精强结壮的汉子,单凭自己这一支铳枪,只怕压不下来,钱财虽是好东西,太担惊险却也划不来,他摇摇头,不打算出去了。

  “喝,好陡的坡路,推车推得人腿酸,一会儿功夫,累出一身臭汗来。”领头那辆车的推车黑汉子说:“哥儿们,咱们在这儿靠住,好歹歇歇气儿再走罢。”

  “好,靠就靠一靠,抹把汗再下岗子。”有人应和着,这些手车和骡马,后跟上来的担子,彷佛带一股跟祝老三挑战的神气,就在他伏身的草莽正下方歇下来了。

  鼻尖上抹糖,闻着吃不着,歪头祝老三心里那股难受劲儿,可甭谈了。如今他心里只有一个盼望,——盼望他们早走早好。

  谁知那些家伙的磨蹭劲儿大得很,歪身坐在车把儿上,天南地北的聊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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