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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5.祝老三的趣话

  没有谁敢说祝老三不是个出色的强盗,只是运气很差,总是流年不利罢了!

  传说当年在家乡,他还算不得强盗,只是初出道的掱手,头一回上阵就失了风,叫人家扭住胳膊,紧紧的揪住。干掱手这一行,虽不一定要练成铜头铁脑,至少也要筋强皮厚,万一被人攫着,一声吆喝之下,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啦!

  祝老三当然免不了随俗,好歹捱了一顿,不过他筋既不强,皮也不厚,打得也就未免略略显得太那个了一点,结果使祝老三的脊背上多了些长疤,右腿也短了半寸,走路有点儿摇而摆之,彷佛不甚在乎的样子。

  后来他洗手不干掱窃了,仅仅乎偷过一条并不太壮的小牛,乡下人竟然又大惊小怪的修磨他一顿,打了不算,还用牛绳儿拴着他的脖子,要把他悬在大树枒上吊死。

  幸好他有个把兄弟小锡匠,挺身替他作保,说他家里还有老婆儿子要养活,单望饶他不死。

  “好罢,锡匠,这回全算看你的面子,”失主发青的脸上强挤出一丝干笑来说:“咱们把他放下来,交给你,都行,只问你怎样担保他?!”

  “下回他再偷,我一定把他交给你们,任意处断。”小锡匠说:“哪怕真的吊死他呢,我恁情替他养老婆孩子,再也没脸出头保他了,这该行了罢?”

  “不成,这不够爽利。”失主说:“捉着偷牛贼,哪还容得他有下一回?……你要是真心保他,就得依着咱们开出的条件,叫他立即卷行李,滚出这个县,十年之内,不准见着他的人影儿。”

  “好罢,”小锡匠说:“就这样说了,你放人罢!”

  那边有人把祝老三放下来,死是没有死,只是把个脑袋弄歪了一点,这样,使得人们称呼他的时刻,叫他歪头祝老三,比原先那三个字,反而更响亮了一点。

  小锡匠很够意思,向人具保结,格外求得半个月离境的宽限,好让祝老三养伤。限期快到之前,又买了一壶好酒,烧了几样菜,替这个拜弟饯行。

  “我不是说你,锡匠大哥,”祝老三歪头喝着锡匠的酒,龇起大门牙说:“你这个人,也真太老实了,你就不出面保我,我算定他们也不敢真的吊死我!”

  “算你有本事,”锡匠比划说:“绳子悬在树杈上,你颈子套在绳圈里,脚跟已经离了地!嗯,那是跟你闹着玩儿的呀?!”

  “嗨,那是虚张声势,——他们难道没打过算盘?就算有权吊死一个偷牛的贼罢,棺材总得由他们买一付,让我白睡,你算算价钱看?就算是白木薄皮材好了,正好是一条牛的价钱,失主卖了牛,买口棺材给我白睡,赚方是我,贴本的是他,只怕一棍劈死他他也不干!”

  “对呀!老弟,”锡匠说:“我这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你那脑袋不灵光,”祝老三说:“裤裆里放屁——响(想)到两叉去了。”

  “嗳,我说老三,头歪了,扶不正,腿短了,拉不长,你呢,马后炮放得再响,也没用了。我已经跟人家如此这般的具了结,咸菜烧豆腐,有言(盐)在先,嗳,你要弄明白,我不是撵你走。”

  “其实呢,我是小鸡吃米,肚里有数,他们即使不撵,掉头想留我也留不住啦!”祝老三说:“人说:人朝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是吗?”

  “是的,是的,”小锡匠一听这话,满心欢喜,瞇起两眼,敬了祝老三一杯酒说:“老弟,你算是想通了,看透了,老古人说的话,哪儿会错。你这回出门在外,不吃馒头也要争口气,好歹图个发达回来,我脸上也多分光彩,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不错的。”

  “我真是想通了,看透了!”祝老三摸过酒壶,又替自己满满斟上说:“我这回也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又说:孤山养不得老虎,泥塘里住不得蛟龙,这回我出门,要它娘做一根通天芦草——节节高升!”

  “对,你说得好:节节高升!”小锡匠说。

  祝老三趁机又喝了两盅,填了块肉,嚼着说:

  “干掱手,多没出息,偷牛呢,光景也有限,这回我出去,要干,就豁着干大一点,买杆铳枪,入伙干那名符其实的强盗,见金分金,见银分银。”

  “我的妈,”小锡匠伸着舌头:“这也是‘人往高处走’?”

  “你以为不是吗?锡匠大哥,三百六十行,照样有强盗这一行,我这一辈子,一竿子到底不改行了,我不朝高爬,难道一辈子干掱手?我出去入伙,既它娘‘敬’了业,又它娘‘乐’了群,全合上老古人话,错不到哪儿去的,您尽管放心就是了!”

  小锡匠想想,他是歪有歪理,邪有邪道,一时也想不出话来驳倒他,就嘘口气说:

  “好罢,你只要不在我眼面前现世,随你干什么,我也管不着啦。”

  “锡匠大哥,我祝老三不是没志气的,也许有一天,我当了独脚大盗,也说不定,人还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旁人看扁我可以,您可不能看扁我,我若是混不出名堂,宁愿死在路上喂狗!再也不回家就是了!”

  “你说得好听,可不能一去不回来啊!”小锡匠说:“大口小口,一月三斗,你老婆孩子,长时耗费我,我可吃不消呢!”

  “好罢,一个月三斗粮,你记上账,我什么时刻回家,什么时刻还。”祝老三说:“不过,路费盘川,您得帮我打点打点,还得给我一份买铳枪的钱。”

  歪头祝老三,就是这样离家的。

  传说祝老三离家去南边,混得挺得意,——至少没有再尝火烧脊梁盖,牛绳系脖子的滋味了。

  小锡匠尽力帮衬他好几块洋钱,原够他买铳枪和作盘川的,他走出县界,到了邻县的七里镇,就拐进赌场去了。流年不利的人,到陌生地方去单赌,哪有好菓子临到他尝,一输就输掉一半的钱,他动了火,出去放溺,想把晦气鬼给溺死,一泡溺刚放完,还没系好裤子,就见赌场对面有个穿红袄的女人笑着朝他招手。

  “乖乖,准是半开门儿的(暗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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