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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丘老大带着费啸猴,到他里间的密室里,靠墙有个铺陈得十分考究的烟铺,丘老大躺在烟铺上,费啸猴坐在他对面,丘老大一面烧捏烟泡儿,一面说:

  “不瞒你说,我它娘就算是一只大鹏鸟罢,有翅无毛,也是飞不起来的,……我手下人头是不少,论股数,总有接近卅股人,他们有的有几十条枪,有些小股只有三五条枪,名为拧股,其实是各据地盘,各行其事,谁也不能真的管得着谁。有好处,笑脸哈腰跑来叫声丘大爷;缺子弹了,跑来找丘大爷帮忙;自己窝里鸡起摩擦了,找丘大爷拉弯儿作调人;我成天为他们背着永也揩不干净的屁股,一烦了就想躺烟铺。旁人不说了,就拿三大股里的皮小刀子、疤脸狼、石小麻子这三个来说罢,皮小刀子尖狠劲儿不能说没有,但他办事毛躁,小鼻子小眼的,拉不开大排场;疤脸狼是个赌鬼,成天赌得天昏地暗的,根本不能干紧要的事;石小麻子好一点儿,但却是个没主意的,脑子不敏活!三个大头目都是这样,小股的头目更是等而下之,上不得台盘了。”

  “您的意思是要怎样呢?”

  “嗨,要我怎么说呢?我手下要有一个像你这样的,那就好了。”丘老大感慨的说:“你当真不混了吗?”

  “您瞧我是不混的样子吗?”费啸猴笑笑说:“我到县城,只是安置退路,日后还要回到五河原去的。”

  “那,这样好不好?我把五河原那块地方割给你,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一定帮衬你。你要是能顶掉马万里,担任五河原的乡队长,我这就很方便了。咱们谈的是连手合作,你觉得如何?!”

  “您说的话就算数,我哪还会有什么问题呢?”费啸猴立即很爽利的答说:“不过,要我顶掉马万里那个乡队长的职位,可不是一时就能办得到的,他如今不像萧金老拳师那种年岁,一个意外就倒下去。”

  “嘿嘿!”丘老大笑说:“那咱们就替他安排几个意外不就得了?!人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存心来暗的,我不信马万里不倒下去。”

  费啸猴明白丘老大的用心,五河原这块肥肉,他是非吞不可!他做黑货,他销赃,他购进械弹,都需要五河原这么个集散的码头,而马万里把他拖得很紧,他手下的人,也有到五河原去的,那只是鬼鬼祟祟的溜了去,连字符都不敢明报出来。假如换了个乡队长,只把表面糊弄过去,他丘老大就好活动了。

  他早在心里把丘老大和马万里两人比较过,马万里不易与,丘老大一样的不易与。他单身一个人,任丘老大盘倒了马万里,再把他推到乡队长的宝座上去,自己岂不是变成木偶人,由他姓丘的牵着耍了吗?他凡事都讲现的,先仔细算算他能得到的好处,没有好处的事,他不干!但这种心意,他埋得很深,神色上丝毫不显露出来……他这次到老洪庄来,主要的就是为那笔巨款,他确信丘老大是从百里张手上劫夺来的。

  按照黑道上的惯例,任何人,即使是总瓢把子,也得遵守那个惯例:水子淌出来,按照职份分摊,没有人有权把它独吞掉。而这笔钱,是丘老大领着他的心腹干的,悄悄的入了窖,连他手下的三大股都被瞒过了,可见姜是老的辣,丘老大有他的狠处。

  老洪庄的枪枝人头并不算太多,但跟在丘老大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股匪当中的精锐,一个个身强力壮,有过对火的经验,见识过大阵仗的。费啸猴深深明白,丘老大所住的垛子窑,里三层,外三层,每一个角落都有枪口,甭看丘老大当着人笑瞇瞇的很和气,眉毛一拧就杀人。他不能久待在老洪庄,也找不到借口久待下去,即使有了借口,自己久不回转,也会引得马万里动疑。

  两头都要抬得平,这种事就相当难办了!

  在留在老洪庄短短的时间里,真是杀机重重,他谈话里不能吐出有关那笔钱的半个字,否则就会被横着身子拖出去喂野狗了!

  既不能说,又不能问,更不能到处走动,去查察夹墙暗窖,弄清这笔钱究竟藏在什么地方。时间极为有限,即使摸清了底细,又如何放倒丘老大?如何把这笔款子带走,而瞒得过丘老大的这些党羽?

  他和丘老大面对面的躺在烟铺上,琉璃的烟灯制作得很精致,六角形,有着凹凸的晶面,灯焰绿阴阴的,正和他阴沉的心思同一样的色调。丘老大正在过着烟瘾,他那张多胡髭的脸,埋在飘游的烟雾的那一边,彷佛彼此都看不透的样子。

  饶是费啸猴极富心机,他也不能不自认是遇上了难题了。这些情形,他事先不是没想过,但事到临头,他发现想干成这件事情,要比他想象的更困难得多。

  丘老大的垛子窑,安在老洪庄一家富户的大宅子里面,这片高墙大屋的老宅院,分成内宅和外宅,都是高大的青砖铲墙房子,看上去阴黯森冷,灰涂涂的一片。照例这些富家的老宅子,都设有地窖、夹墙、暗室等防御匪盗洗劫的收藏设施。外宅住着丘老大手下的枪队,那不必考虑了;内宅是他起居生活之处,他有将近廿人的贴身护卫枪手在保护着他,不用说,这些贴身的护卫枪手,都是他的心腹死党,休想凭几句言语能买得通他们。

  当然,他有了和丘老大接近的机会,放倒对方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问题在于对那笔藏镪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他料想除了丘老大之外,知道的人必定极少,如果单是放倒丘老大而不知巨款的藏处,也是白干,那笔钱自有旁人得着,无论如何轮不到自己。

  看光景,想一次就把事情办成,那太不简单了!既然急不得,那就得麻线头儿放长些,缓缓的图谋也成,俗话不是说过:放长线,钓大鱼么?

  对!他心里有个声音:太急切了,事情也容易泄露。丘老大能混到今朝这等气候,也该算是明眼人,眼里揉不得砂子,他究竟对自己有几分信任,还很难说,目前使他对自己有信任,然后才能增加探得秘密的机会。

  他立即又想到,缓图也是图,这跟按兵不动大有区别,事情再怎样棘手,他也不能不动。因此,他的脑子,便专一在一个图字上下起功夫来了。

  一般说来,费啸猴认为凡是一个人,都必定有他人性上的弱点。像当初杨子高被捕挨枪,全坑在一个色字上面,他若不是迷恋娼女小叫天,他的匣枪怎会被对方在暗中做了手脚,连命都嫖掉了?丘老大这个人,不论是年龄和阅历哪方面,当然都比莽撞的杨子高强得太多,即使如此,想找他丘老大的弱点,还是一样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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