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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按照计划,刘雄请到了县里公文,在当地审讯录供后,把杨子高推到五河原的十字街口正法了。那凶犯挨了三匣枪不倒地,补上两枪仍没断气,一共发了七枪才算毙命,彷佛他对吃子弹的口胃很大的样子。

  杨子高死后,费啸猴出面替他收尸,镇上的人,都看不出他有激愤的神色,只看出他的脸有些苍白,不言不笑的,彷佛塞了什么沉重的心思。他在收尸时,和葛威镇长、快马刘雄、马万里队长全碰过面,也都淡淡的打过招呼,他还对刘雄说:

  “这宗案子,你们办得真不赖!幸亏犯人命案子的,不是我费啸猴,要不然,躺在这儿的该换成了我,收尸的就该是杨子高啦!”

  “好说,好说。”快马刘雄向他拱拱手说:“咱们吃公门饭的,奉命办案子,也是身不由己,费兄务请曲谅些儿。只要在公务上没冲突,咱们全是朋友,我刘雄怎敢招惹是非呢?”

  “刘兄说的是实在话,”马万里说:“杨子高血案在身,苦主又追得紧,谁也没法子抗得住的,他只有认命罢了。”

  “你们连手扳倒杨子高,我佩服之至!”费啸猴说:“我当初可没想到,杨子高会这么快就被你们窝倒,看来日后我该洗手改行了。”

  费啸猴是否真的打算改行,恐怕只有他自己的心里有数,但打杨子高下土之后,费啸猴就没有离开过五河原倒是事实。费啸猴这个人,不像杨子高那样,长得横眉竖目,行动粗鲁。他是略感清瘦的中等身材,白脸皮子,五官清秀端正,看上去斯文雅致,有些像唱本上形容的白面书生。但知道他的人,都认为这是费啸猴更狠过杨子高的地方,因为他不但能狂,也更能忍。

  葛威镇长特别看出来这一点,总是放在心里。

  “我这个镇长,晃眼业已干了快五年了。”他感慨系之的对镇上老一辈的绅士们说:“在任的时候,对维护地方,还算薄尽了一分力,也办了一些案子。如今我真的是倦了,日后若再起什么风波,还请诸位多仗义支持我,要不然,我跟马队长能否撑持得了,真还难说呢!”

  在座的人听话听音儿,都想得到老镇长葛大爷对闯将费啸猴留在五河原颇为担心,希望能藉全镇之力防备着他。不过,葛威为人谨慎沉着,并没把话指明就是了。

  马万里也明白镇长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费啸猴年纪轻,嘴巴甜,跟黑霸天、百里张的关系拉得很紧,背后有这两个瓢把子做靠山,同时,他不温不火的在五河原镇上泡着,谁也弄不清他心里那把算盘算的是哪一本账?他没有节外生枝的闹事,乡队没有法子硬抓他,也无法长时守株待兔的一直看着他。马万里仅能凭着一股直感,断定日子弄久了,费啸猴不会总是装孙子,早晚会生出波澜来的。

  费啸猴在他妹夫李如峰码头店铺里帮闲,说起来他是有行有业,不是浪荡的游民,其实他这个大舅老爷,在店里既不会打算盘,又不会划码子记账,连看秤都不会,每天掖着衣裳,端着小紫沙茶壶,叼着洋烟卷儿去转上一圈,找账房讨两块钱就溜了。

  他在茶馆里跷着二郎腿,喝茶、听书、嗑瓜子儿;他到杏花楼去,叫两碟小菜,喝上两盅;有时他去泡澡堂儿,傍晚躺烟铺,天黑时,就找个相好的娼户落宿。他的腰里虽仍不离那管匣枪,但他很少拔枪出来亮过。从他的生活情形看,他不像一个闯将,倒像是个落拓的夹铜大少了,这家伙真的使人难以猜测得透了。

  “杨子高被正了法,费啸猴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有人猜测说:“葛威镇长在办理杨子高这宗案子时,不惧邪势,算是立了威。他费啸猴强煞了也只是一个人,一管匣枪,他就是满心怨懑,恐怕也不敢发作,只能在卖狂装傻,等着机会罢了。”

  “我看没有那么严重!”有人说:“你们甭以为费啸猴跟杨子高真有多深的交情!杨子高活着时,跟姓费的两个互相勾搭,狼狈为奸,对他们彼此都有好处,所以才显得那么亲热,俗说:人在人情在,人死断往来。又说:人情薄如纸,人死两分开。据咱们所知,费啸猴在石家潭老家,还有一个半瞎的老娘在,他妹夫李如峰在商场上混得还过得去,养活一个游手好闲的大舅爷不成问题,费啸猴当真不想活了,要自找死路?……让他为杨子高卖命寻仇,他会干吗?”

  按理说,这种分析颇有几分道理,五河原的街坊人等,大多抱着相同的想法,认为费啸猴不会怎么样,股目头子黑霸天和百里张都没管这档子事,他还会独自一个人强出头,既开罪官府,又开罪地方嘛?!

  费啸猴几个月都没有动,到了秋末,他反而跟暗娼小叫天要好起来,把她给包了。

  “什么狗屁交情?”有人用讥笑的态度说:“杨子高伏了法,费啸猴反而得着机会,接下了他那死鬼朋友的姘头,这就是闯将的义气,真让人笑掉大牙啦!”

  “也犯不着笑,”有人说:“小叫天是万人压的货色,又不是杨子高的正房妻,谁出得起钱,谁就是她头顶上的一块天,费啸猴愿意端破碗,那是他自己的事,没有什么值得惊怪的。”

  虽然没有什么值得惊怪,时间一久,乡队对他的注意却逐渐的松懈下来了。

  费啸猴在五河原卖傻,葛威镇长和马万里两个,打心底嫌恶着他,过了几个月,见他没有蠢动的迹象,也就不怎么介意了。本来这就是一个复杂的集镇,乡队要注意的人物,要防范的事件,要调处的纠纷,也实在太多。马万里抱定一个主意,——不管是谁,只要不在镇上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不闹出血流五步的乱子来,乡队不多过问。

  费啸猴轧上当初杨子高的姘妇小叫天,当然在不管之列了。至于街坊人等在背后所发的嗤笑和议论,那是另一回事,没有人真会把姓费的从那娼户的门里拖出来。这档子被人目为污秽的事,说多了还怕说脏了嘴,笑过了,睡过了,也就算了,没有人常常把它挂在嘴上的。

  小叫天这个女人,是五河原娼家里顶出色顶风骚的一个,在跟杨子高之前,和许多黑道人物全上过床的。依照常理而论,费啸猴对她根本不会怎么认真,也不过是捡双破鞋趿一趿,但她确有一套风骚浪荡的迷经,好像硬是把姓费的迷定套牢了,费啸猴每晚必在她那儿落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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