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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西装外套口袋内是那紫色的门券,天宙在回家途中一直用手紧紧按着,心绪不宁是为着此事。

  回家看见阿夜,她包着湿头发局油,身穿浴袍状其轻松地窝在沙发上看时装杂志。

  天宙坐下来,问她:“今季流行些什么?”

  阿夜少有地好兴致:“六十年代啦,方头鞋啦,刚刚盖过膝盖的裙子。”

  天宙点点头。“你穿那种长度的裙子会很好看。”

  阿夜不以为意。“我爱穿裤子。”

  “阿夜,”天宙问:“如果我搬到外面住,你会否不习惯?”

  阿夜略为惊奇:“要搬吗?”

  “只是说说。”

  阿夜平平淡淡地回应,“Sunny搬进你的房间不就可以?”说过后低下头继续翻杂志。

  天宙凝视她的侧脸,像小女孩般的侧脸,他曾经一看便喜欢了的侧脸。想起这一年来的日子,他有感而发:“我搬进来一年多,也没真正与你谈过心事。”

  阿夜抿了抿唇,也没看他一眼:“道不同嘛。”

  天宙细细叹了口气。“只是你不肯打开你的内心。”

  阿夜抬头,干笑了一声:“别文艺好不好?”

  “其实我们可以再亲密一些。”天宙说出心底话。

  阿夜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现在不是很好吗?”

  天宙握着拳头,问:“你真是一点也不喜欢我?”

  阿夜把杂志合上,斩钉截铁:“喜欢你的人是嘉嘉。”

  天宙向后靠往沙发,气馁地望着阿夜走进浴室。高挑的她修长的腿,一直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形象,自第一眼看见她,这高姚的影子,便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地位崇高,无人可代替。

  但这影子的主人不断在四周建起一堵堵的墙,拆墙的男人永远疲于奔命,赶忙把砖头一片片推下,但推砖头的动作却赶不上建墙的速度,她所建的墙极厚,拆墙的男人皱着眉看着愈来愈多的防卫,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来,甚至,考虑着放弃。

  一月三十日的演奏会,天宙决定到场,并且要好好享受。

  演奏会那天,雅慧盛装赴会,所谓盛装,当然不是穿晚礼服化浓妆,而是一袭枣红色吊带裙子和大衣,加上她愉悦的笑容和间适的态度,轻易变得比往常更漂亮可人。

  由进场到演奏到散场,两人都有说有笑,气氛融洽,无论由外至内,他俩都有看相似的气质,和谐烫贴。若果要天宙说出他愿意亲近雅慧的原因,他大概会归因她的态度,虽然雅慧不像阿夜,没有令他近似一见种情的本事,但她舒服、大大方方的态度,明显比偏激的阿夜容易令人接受。

  坐在面露微笑的雅慧身旁,天宙下定主意若真要开始,便顺其自然好了。

  Adagio,哀怨缠绵,小时候多愁善感,曾经在乐章韵律的怀内流下了泪、那是十七岁的时候,天宙暗恋教英国文学的老师,她高而白皙,脸上一抹恬淡的笑容,不多说话,然而人很亲切,爱上她真是不由自主,但天宙相信,和尚寺中学起码有一半以上男生爱上这名老师。本来爱上老师根本没什么大不了,暗恋这回事,根本是成长必修课,只是那名气质独特的老师,似乎又对这名男学生特别垂青,班长委派他做,替同学补习的任务又是他,当然考试永远最高分数的也是他。

  某次学生会有活动,天宙与一班同学负责英国文学的展览,因而得以与暗恋的老师有额外相处的时间。同学都早走,剩下天宙与老师赶做最后工序,天宙很紧张很兴奋,然而老师的静默,教他的兴奋无法宣泄,老师愈是靠近,他何图片的动作愈是笨拙,笨手笔脚得令他自己也觉讶异。

  突然,老师说话:“你爱听古典音乐吗?”

  天宙一怔,然后慌张地回答:“我只会听流行音乐。”

  老师望了他一眼,笑了笑:“尝试听Adagio,当中的旖旎感与文学的悲伤成分很配合。”

  就那样,天宙把Adagio这个字牢牢记在脑中,不知晓内里包含的英文字母,不懂它的意思,只是生硬的记看,意会那是音乐的一种。

  老师没再说别的,很沉静地把工作做完后,比天宙早一步离开。老师那天穿着粉蓝色长裙,连身的,腰上是白腰带,她的背影,是多么的苗条优雅,白色腰带束着的腰,大概只有廿三、四寸罢!天宙把木板推到展览的位置,往浴室洗了脸,从镜中的反映,他看到红光满脸傻呼呼的微笑,那一刹他心想,他应该是最幸运的学生,有机会知道老师的喜好。他会把她的说话当成私人珍藏,永世不会公开。

  那夜离开学校后,天宙送往唱片铺去,左拼右拼不纯熟地读出Adagio,售货员起初听不明白,后来也就知道了:“啊,慢版!”然后把唱片交到天宙手中。

  珍而重之的,天宙捧着那唱片归家。从来不曾有的归心似箭。

  回家后首要任务是听唱片。果然,是那样的美丽,那低回的小提琴声,震动了年轻稚嫩没经验的人。

  对了,这就是他深爱的老师了,她有高尚的品味,敏感的内心。天宙那时候想,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那些歌星明星,她们庸俗白痴,若真要暗暗恋上,便要挑个最完美的。不知道她的背景,连她的性格也摸不清楚,只知道每当她转身抹黑板的时候,他总会放胆地舒一口气,终于,终于她的视线不再落在他面前,因而他的目光可以释放了,由一本正经变作情深款款,降落在她苗条的背影上。

  她肘子上的皮肤是多么的幼嫩雪白,那细致晶莹,根本不像是成年女人所拥有,不知触摸的感觉可好?一定很诱惑很柔软。还有那小巧的腰,抱在手里的感受一定很棒,真想就此前去从后环抱她……

  还有更多的联想。当一个男人暗恋一个女人,他得不到她的人,然而在幻想内,他肆无忌惮,要什么有什么。

  然而还是清纯的。贝多芬的 Allegretto,Sibelius的Valse

  Triste,如泣如诉,忧怨哀伤。夜里捧着书本,伴在她最爱的音乐里,天宙知道,什么叫幸福。

  不用提在手握在怀,只要心中有她的影于,便一切都足够。

  没想过吧,十七岁的经验,居然在遇上阿夜之后重复,他总恋上得不到的女子。

  后来在中六那年,十八岁,老师要移民外国,半所中学的男生为此默默哀伤,大家失落了好一阵子。天宙记得那悲痛的一幕,她乘坐男朋友的日本小房车离去的一天,他站在一大群送别的同学身后,看看她满脸笑容地挥手,然后愉快地把车窗关上,与男友相视一笑,绝尘而去。

  没有开始,但一样会终结。天宙的眼眶热烘烘,他多么不明白,为什么就只有如此。真的,就这样完结了,没有真正的交谈过,只有那在大礼堂内的一句说话,回荡在沉闷的少年生活里,打转又打转。

  Adagio,是重要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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