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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飞的天使(3)


  这是一个愉快又清洁的卧房,达尼埃去客厅架了另外一个小床,别人都上楼去了。

  我穿着睡袍,趴在卧室的大窗口,月光静静的照着后院的小树林,枝丫细细的映着朦朦的月亮,远天几颗寒星,夜是那么的寂静,一股幽香不知什么风将它吹了进来。

  我躺在雪白的床单和软软的鸭绒被里,仿佛在一个照着月光的愁人的海上飘进了梦的世界。

  “小姐姐!”有人推开房门轻轻的喊我。

  “谁?”

  “达尼埃!已经早晨九点了。”

  我不理他,翻过身去再睡。

  “起来嘛!我们带你去法国。”

  我用枕头蒙住了头,仍是不肯动。如果可以一直如此沉睡下去又有多好,带我回到昨夜的梦里不要再回来吧!

  我闭着眼睛,好似又听见有人在轻唤我,在全世界都已酣睡的夜里,有人温柔的对我低语:“不要哭,我的,我的——撒哈拉之心。”

  世上只有过这么一个亲人,曾经这样捧住我的脸,看进我的眼睛,叹息似的一遍又一遍这样轻唤过我,那是我们的秘密,我们的私语,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名字——撒哈拉之心。

  那么是他来过了?是他来了?夜半无人的时候,他来看我?在梦与梦的夹缝里,我们仍然相依为命,我们依旧悄悄的通着信息。

  ——不要哭,我的心。

  我没有哭,我很欢喜,因为你又来了。

  我只是在静静的等待,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答应过,你将转回来,带我同去。

  拉赫趴在窗台上看了我好一会儿我都不觉得。

  “做什么低低的垂着头?不睡了便起来吧!”她甜蜜的声音清脆的吹了过来,

  我望着她微笑,伸着懒腰,窗外正是风和日丽的明媚如洗的五月早晨。

  我们去火车站领出了行李便往飞机场开去。

  “现在只是去划票,你是不快走的罗!”歌妮不放心的说。

  “等我手好了带你去骑摩托车。”安德列阿说。“就为了坐车,等到你骨头结起来呀!”我惊叹的笑起来。“这次不许很快走。”达尼埃也不放心了。

  在机场瑞航的柜台上,我支开了三个孩子去买明信片,划定了第二天直飞维也纳的班机。

  那时我突然想起三岁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片中的母亲叫孩子去买大饼,孩子回来母亲已经跳江了。

  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联想呢?

  我收起机票对迎面走来的安德列阿他们笑。

  “喂喂!我们去法国吧?”我喊。

  “车顶上的大箱子怎么办?过关查起来就讨厌了。”安德列阿说。

  “要查就送给海关好罗!”我说。

  “又来了!又要丢掉箱子了,那么高兴?”达尼埃笑了起来。

  “放在瑞士海关这边嘛!回来时再拿。”我说。“那有这样的?”歌妮说。

  “我去说,我说就行,你赌不赌?”我笑说。

  “那么有把握?”

  “不行就给他查嘛!我是要强迫他们寄放的。”于是我们又挤上车,直往法国边界开去。

  那天晚上,等我与维也纳堂哥通完电话才说次日要走了。“那么匆忙?”拉赫一愣。

  “早也是走,晚也是走,又不能真住一辈子。”我坐在地板上,仰起头来看看她。

  “还是太快了,你一个人回去过得下来吗?”奥帝问。“我喜欢在自己家里。”

  “以后生活靠什么?”奥帝沉吟了一下。

  “靠自己,靠写字。”我笑着说。

  “去旅行社里工作好啦!收入一定比较稳当。”歌妮说。“写字已经是不得已了,坐办公室更不是我的性情,情愿吃少一点,不要赚更多钱了!”我喊起来。

  “为什么不来瑞士又不回台湾去?”达尼埃问着。“世界上,我只认识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我海边的家,还要什么呢?我只想安静简单的过完我的下半辈子。”火光照着每一张沉默的脸,我丢下拨火钳,拍拍裙子,笑问着这一家人:“谁跟我去莱茵河夜游?”

  炉火虽美,可是我对于前途、将来,这些空泛的谈话实在没有兴趣,再说,谈又谈得出什么来呢,徒然累人累己。不如去听听莱茵河的呜咽倒是清爽些。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发觉又是新的旅程放在前面,心里无由的有些悲苦,就要看到十三年没有见面的二堂哥了,作曲教钢琴的哥哥,还有也是学音乐的曼嫂,还有只见过照片的小侄儿,去维也纳的事便这样的有了一些安慰。在自己哥哥的家里,不必早起,我要整整的大睡一星期,这么一想,可以长长的睡眠在梦中,便又有些欢喜起来。

  虽然下午便要离开瑞士,还一样陪着拉赫去买菜,一样去银行,去邮局,好似一般平常生活的样子,做游客是很辛苦的事情,去了半日法国弄得快累死了。

  跟拉赫提了菜篮回来,发觉一辆红色的法国“雪铁龙”厂出的不带水小铁皮平民车停在门口。

  这种车子往往是我喜欢的典型的人坐在里面,例如《娃娃看天下》那本漫画书里玛法达的爸爸便有这样一辆同样的车。它是极有性格的,车上的人不是学生就是那种和气的好人。

  “我想这是谁的车,当然应该是你的嘛!希伯尔!”

  我笑着往一个留胡子的瘦家伙跑过去,我的好朋友希伯尔正与达尼埃坐在花园里呢!

  “怎么样?好吗?”我与他重重的握握手。

  “好!”他简短的说,又上去与拉赫握握手。

  “两年没见了吧!谢谢你送给荷西的那把刀,还有我的老盆子,也没写信谢你!”我拉了椅子坐下来。

  希伯尔的父母亲退休之后总有半年住在迦纳利群岛我们那个海边。跟希伯尔我们是掏垃圾认识的,家中那扇雕花的大木门就是他住在那儿度假时翻出来送我们的。这个朋友以前在教小学,有一天他强迫小孩子在写数学,看看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只是闷着头在那教室里演算,一个个屈服得如同绵羊一般,这一惊痛,他改了行,做起旧货买卖来,再也没有回去教书。别人说他是逃兵,我倒觉得只要他没有危害社会,也是一份正当而自由的选择和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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