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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找我,反正我没地址。”

  “我给你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你找我,我一定来,你不找我,我也等着。”雪儿哭了。

  “不用了,如果要找你,我会找得着。雪儿,就在这咖啡室陪我一天吧。不要等我,现在不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那么老套的话,我在小说里看过。”雪儿扁着小嘴抽噎:“每当男主角想离开女主角时,便那么说了。”

  程杰嘿了一声:“我不看小说的,别把你自己当做小说中的人物,也别把我当做小说中的人物。那些婆婆妈妈的书有什么好看?”

  “那你看什么?”在家里书卷堆中长大的雪儿,奇怪居然有不看书的人。

  “狗经、马经。”程杰逗着她的下颔:“跟你所看过的小说中的男主角很不相像吧?别向我丢书包,你很闷人呢!”

  “你愈想我讨厌你,我愈不讨厌你。”雪儿的脸红了:“我……”

  “我什么?我爱你?”程杰嘲笑着。

  “爱一个人是不是这种感觉?杰,我是不是在爱一个人?”雪儿轻轻的声音,在程杰耳边萦绕。

  “雪儿,但愿我知道。”程杰捏着咖啡杯:“不,但愿你知道。”

  程杰吻了吻她的脸颊。他从没爱过谁,也不觉得谁爱过他,流浪多年,他都没碰上过像雪儿这样的女孩子,他只感到,他害怕爱她,多过她害怕爱他。织梦的女孩,他不晓得她的梦能织得多久。他习惯了过得一天便是一天,他还未习惯信任谁,为谁魂牵梦萦过。

  “嗯,吃过早餐没有?叫点什么吃的?吃饱了,暖了,假如你捱得住,我陪你滑雪去。”

  程杰替雪儿叫了客香肠煎蛋,强着她吃下去了。他口袋里余钱无多,只喝着他的冷咖啡。

  “滑雪吧,反正在这儿愈坐愈冷,冰得足踝都没感觉了。”雪儿太希望重复昨天的情景,她手足无措地溜下山坡,他矫若游龙地左右护卫着她,搀扶着她。

  雪山上的人只看见一双在雪履铲起的雪花飞舞中形影不离的男女,哪里知道他们各怀的心事?一到下午三四时,雪下得沉了,不好滑了,众人纷纷回旅店,孤零零的山坡,只余下两个支着雪拐,让灰天暮雪笼罩着的身影。

  “明儿早上,我在咖啡室等你。”雪儿站在冰冷的雪地上,舍不得走。

  程杰犹豫了一阵,他不想告诉雪儿他已无房可归,不想告诉她袋中的余钱只够他乘车到札幌市去,拿着他惟一的拥有物——机票,回香港去,再找工作。

  他钱不够在旅店多住一晚。他只好说:“我先送你回去。”

  雪儿道:“我可以不跟爸妈吃晚饭,我们一道吃。”

  “今儿晚上不方便。”程杰说:“我得赶公共汽车到札幌市去。”

  “今夜不回来了?”雪儿很是失望:“也许你要帮你的阿姨办事吧,她看上去那么凶,她不是你的亲属阿姨。”

  “嗯。”程杰含糊地应着。他要走了,不走,今夜睡在哪儿?

  “明早在咖啡室等我不?”雪儿殷殷地问。

  “我不知道。”程杰不忍告诉她,他其实不可能回来了:“总之,雪儿,假如我要找你,一定会找着你的,不用等我也找得着。不一定是明天,你明白吗?”

  雪儿觉得他有难言之隐,但他叫她不要问,她便不问,她相信他。

  程杰将她一把抱起,在风雪中走着,两人紧贴着的身子,都怀了一窝雪。

  程杰把她放进了回滑雪山坡和旅店的小巴士:“最后一班了,你快回去。”

  “那么你呢?”雪儿关切地问。

  “我在这儿溜达一会儿。你今夜好好地睡一觉。”

  小巴士要开走了,余下程杰一个人在雪地上,俯身捧起一堆雪,捏了个雪球,向她坐着的窗门掷去。窗子紧紧地闭着,雪儿做了个接雪球的手势,又假装回掷他一个雪球,程杰伸手接了那无形的雪球,把它窝在胸口上。

  他在雪地上落寞地走着,咖啡室都关门了,他亦无处可去了。

  雪儿的心又喜又悲,程杰好像不想真正和她亲近。回到暖气开放的房间,记挂着在雪地上蹈蹈独行的程杰,她实在弄不清楚他是否喜欢她。

  父母早回来了,母亲一看见她便搂着:“担心死我们了,天这么灰这么黑,还不回来。”

  父亲笑着:“我家雪儿这么漂亮,一定是被男孩子们缠得脱不了身啦!”

  母亲横了父亲一眼:“胡说,囡囡才十六岁,别鼓励她滥交。总要找个正经的男孩子,不然好好的一个女儿便糟蹋了。”

  雪儿不敢说什么,父亲倒对母亲嬉皮笑脸起来了:“我就是因为滥交,才认识你呢!”

  母亲的脸容比平日更端庄:“谁说我滥交了?你好滥交么?”

  父亲耸耸肩。

  “不是你滥交,我说我自己滥交而已。所谓滥交,是逢漂亮的女孩子都追,不然,怎能勇敌群雄,把你追到手?”

  父亲七情上脸他说,倒把母亲弄得娇羞起来了,像变回二十岁时的依在他怀中。

  “你呀,我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男朋友,夸张什么勇敌群雄。”

  “嘿,很多人追你,你看不上眼,单单挑中我而已。”父亲拖着母亲的手对雪儿道:“囡囡,当年你母亲也像你这么纯的,好人坏人分不开来,要不是我把那些不对劲的家伙、想占她便宜的家伙,一个一个地吓跑了,她的结局,可能,哈哈,可能变成怨妇呢!”

  母亲想起少女时期,不禁眼波流转地跟丈夫骚了一下:“你以为我是白痴吗?当然知道你是老实的,虽然多口,却是正经人。雪儿,男人最要紧正经,邪门的,折磨你一辈子。”

  雪儿心里乱跳,程杰是有点邪门的,她自己也不晓得他是怎么的一回事,但她一碰上他,就如碰上梦里人。

  雪儿只是想着程杰,明儿早上她还会去滑雪山坡旁边那冷冷的咖啡室等他的,虽然他没说来不来。

  晚饭时分,父母出去旅店的小餐厅吃饭,雪儿根本茶饭不思,佯说早吃饱了,困了,便躲回被窝中,手指点着程杰名字的一圈圈烟蒂烙痕。仍然是痛的,但是疼痛似乎证实了他的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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