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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七章 当杀手与杀手相遇

  新秀 十月七日

  我的花窗前面,有一棵不知名的长青树。虽然只是灌木,却长得奇快,一根根细细的枝条,向四周放射出去,碰到任何东西,就会在那“接触点”生出白色的根。即使碰到我的花窗的玻璃也不例外,那些白色的根常把我吓一跳,以为是一堆堆的小白虫。)

  每年春天,我都狠狠地修剪这棵小树,把它一直修到窗台的位置。这种“大刀阔斧”砍杀的魄力,是我跟园丁学来的。

  有一次我看园丁剪我前窗的树丛,狠狠地剪,一剪就剪去了半棵,上面的叶子全不见了,只剩下面的树枝。我很心疼地说,为什么剪那么多呢?树都剪死了。园丁一笑,反问我:“你干么花这么多钱做窗子,又干么在窗前种树。树是种给你看的,窗子是你要看外面的。如果你不狠,每年让这些树多长两寸,没几年你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又指指树下面的空枝说:“这树很贱,你从上面剪,它就从下面长。如果你常剪,它总能长。但是如果你很久都不剪,有一天看窗子实在挡得太厉害了,终于狠下心,往下剪。它就受不了,会死了。”

  他的话让我想起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所谓“吾问种树,得养人术。”

  园丁是意大利人,十几岁来美国,现在六十出头,从没离开过“这个地区”。附近每家的院子他都清楚,哪家换了女主人或男主人,或将要换主人,他全知道。他是可以自由出入“雇主院子”的人,从阳台、从窗帘缝,他了解每家的情况,可能比那家的“某些人”还清楚。

  花窗前面的树,由我自己剪,倒不是怕他偷窥我的私生活,而是因为花圃里有不少牡丹,包括派蒂老家的那株牡丹,有一年早春,园丁进花圃剪树,没看清“像根枯树枝”的牡丹,硬是踩断了好几棵,让我伤心了好一阵子。此后,到了冬天,我不但为每棵牡丹绑上红条子,而且叮嘱他,不得进入这片花圃。

  大概正因为园丁不进来,花圃里堆了许多隔年的朽叶,到了夏天,都分解成肥料,使那棵长青树丛长得更快了。短短三个月,能由原来我剪的位置,重新发芽、生枝,往上窜个三英尺。

  不过到了夏天,虽见这树猖狂,我也不再去剪它,因为一根根细枝伸在那儿,不疏也不密,别有一种妙用,就是可以过滤夏大的阳光。

  我的花窗里除了三颗昙花、一棵橘子、一株茉莉、几盆仙人掌和女儿的含羞草,还种了四盆兰花。兰花很难养,没有阳光不行,阳光太烈也不行,我又不爱用紫外线灯,所以总是每天早晨把兰花移到侧面纱窗下,当天下午,阳光斜,再移回窗台。

  但是到十月,我就省事了,一方面秋阳已经温柔得多,一方面由于那些长青树枝的遮掩。一片片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晒进来,再兴时俱移,对兰花而言,真上不多也不少。加上季节到了,正好催蝴蝶兰发出花芽。

  所以,我虽没有兰花房,我的兰花却开得好极了。

  今天我更要谢谢那棵长青树。因为在它细细的枝子上,我发现了一个宝贝。

  这宝贝一定以为它是在树叶当中穿梭,而自觉十分安全,却没想到我从窗内望出去,外面亮,成为逆光,它的一举一动,全让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居然是一只比派蒂还壮的大螳螂。而且,它显然非常勇猛,因为它正站在树梢啃一只大黑蜂。

  “吃饭皇帝大”,我知道它一时不会离开。就好整以暇地进书房拿相机,为它拍了一张“在自由地区的玉照”。

  然后,我选了个比较厚的塑胶袋,准备请它进来作我的食客。我选厚塑胶袋,倒不是怕它咬我,而是因为今天有风。从过去的经验发现,有风的日子不能用薄胶袋,有时候袋子已经要罩住虫子了,突然一阵风来,把袋子吹偏,眼看到手的虫子又跑了。

  我把袋口撑开,小心地,像是踩“梅花桩”一般,穿过我的牡丹花丛。距离派蒂“老家”这么近,想必这只螳螂是派蒂的手足。

  袋口轻松地罩在它的四周。它很有大将之风居然一动也不动,继续吃手上的大黑蜂。使我很为难,到底等它吃完再下手,还是趁它专心吃,一把拿下。

  想起昨天,我隔壁的犹太人,在院子里架起帐棚,儿女全回来了,又念经、又祝祷,度过他们一年当中最神圣的“赎罪日”。我突然决定不再等这螳螂把东西吃完,就下手抓。

  因为我也想起以前伊斯兰和犹太教徒,到了赎罪日前后,都会偃旗息鼓,共同度过这个戒齐的时期。偏偏阿拉伯国家就选在一九七三年的十月六号,对以色列发动所谓“第四次中东战争”,而且一举攻下以色列人自诩为“突不破”的巴列夫防线。

  连一向有默契的中东宗教国家,都能不管“齐戒月”和“赎罪日”,我又何必考虑这螳螂的“吃饭皇帝大”。

  我开始把袋口向中间聚合。它发现了,也开始忽前忽后地躲避。袋口愈缩愈小,它突然猛地跳起,碰一声,撞到塑胶袋上跌下来。

  小心地退出花圃,我大呼小叫地冲进屋里。正好太太带女儿放学回家,小丫头连鞋都来不及脱,就跑进我的书房。

  “它是男的还是女的?”小丫头劈头就问。

  我把塑胶袋举起来,看看它的肚子,又打量一下尺寸。它的肚子跟派蒂一样是圆圆鼓鼓的,按说应该是母的。但它的身材又比派蒂长了一公分,照书上说“公螳螂比母堂螂小”,她又可能是母的,而派蒂成为了公的,我发现居然被女儿考倒了。

  你说呢?”我问她。

  小丫头摊摊手又缩缩脖子,再看看袋子,说:“它是女的。”

  “为什么?”

  “因为它在吃东西。”

  这螳螂已经被抓了,而且经过一番挣扎,居然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只剩一半的大黑蜂。我心想:如果我当时不是拿塑胶袋,而拿支镊子,把它手里的大黑蜂夹住,不知它是否也不松手,跟着我的镊子进入我的瓶子。

  我现在不打算把它放进瓶子里。第一,我没有另一个大瓶子,第二,我弄不清它是公是母,不敢断然把它放进杀手的屋子里。我把塑胶袋拉开一点点,往里吹了口气,让袋子膨胀变大,再把袋口封紧。又去书架上找出Roger Tory Petersonr《昆虫手册(A Field Guide to the lnsects, by Denald J. Borror & Richard E. White)》。

  原以为这本书里会有有关性别区分的说明,却发现不过寥寥十六行。只说螳螂是大昆虫,通常超过一英寸长,特征很明显。又讲美国有两种主要的螳螂,一种是从欧洲引进的,只有两寸长的“欧洲螳螂”;一种是从中国引进,三、四寸长的“中国螳螂”。

  又上国际网络,问螳螂,出来一大堆,一个个查,甚至查到伦敦,都是教“螳螂拳”的。只有维吉尼亚一家“农业昆虫店’”,提供螳螂卵,供人们放进农场或花园杀虫,但也没有对螳螂生态的解说。

  我还是不能确定这两只螳螂的性别,只知道它们居然跟我是同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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