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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门口没水沟


  我家后面对的是铁道,正门隔街,却是高级住宅。

  虽然小时候,能回忆的事不多,我却清楚地记得,对面的孩子朝我丢石子。他们还编了歌,骂我们这边的人:

  “违建丑!违建臭!

  违建门口没水沟!?

  我们这排违建,真是“门口没水沟”。只见对面家家门口有水沟,我家门口却是平平的。

  老爸没对我解说过,只是我后来想,一定因为违建不在都市计划中,所以政府不建下水道。

  但是,有几个小朋友能想到,我竟因为家门口没水沟,而使小小的心灵受到伤害!?

  ※

  违建的另一个特色,就是没有人会努力改进他的建筑。当对面不断盖新房的时候,我家这一侧,却愈来愈破烂。

  我家大院的左邻,是一个专做烧腊的工厂,只记得门口总停着小货车,抛下来一大块一大块血淋淋的肉。他们的前门,老是聚着苍蝇;他们的后面,总是冒着黑烟和又香又臭的烤肉味。

  我妈常说:“我喜欢吃香肠,但发誓不吃隔壁做的。

  ※

  隔壁过去,是间家庭美容院,很小、很矮、很热,也很会冒出奇怪的味道。

  每天傍晚,奶奶用小车子推着我散步,第一站必定是这里,在美容院门口,跟里面的人聊天。

  然后,向前走,穿过好窄好窄的小巷子,又经过总是湿滑湿滑、两边房檐都碰在一起的“违建区里的小弄堂”,到铁道旁边。

  虽然总是被火车吓得哭醒,我却从小就爱看火车。

  当一团黑黑的烟,带着一长串黑黑的怪物,冲过眼前,又一下子消失不见,那种由预期到紧张,又接着放松的感觉,说不定正像云霄飞车一样,有着特殊的刺激效果。

  在哈佛大学,我主修心理,心理学有一种理论,就是人类常藉描绘自己最畏惧的东西,来克服恐惧。

  所以,原始壁画上常有猛兽。

  所以,当我火车看多了,反而愈来愈不怕火车。它吵、它撞、撞得天崩地裂,我也渐渐能安睡了。

  最起码,我知道它是在干什么。

  了解,可以克服恐惧。

  ※

  我也记得每次奶奶带我绕一圈回家,我总会抬头看右边邻居——

  一栋小楼,居然对着街,在二楼开了一扇门,而门下面没有楼子。

  奶奶常说,屋子里谁要是真开了这扇门,往下走,一头就会载到街上,摔死!

  据说,那房子因为违建得太过分,占到了大路,硬被拆成这样。

  一直到今天,我都常想到那扇“天门”,觉得是很“超现实主义”的作品。

  ※

  至于我们“大杂院”,是自成一家的。

  虽然我们有很臭的蹲坑茅房、有杂草丛生的角落、有不方不正的院子、扭来扭去的通道……

  但是通道旁边种了许多老爸朋友送出的杜鹃,老爸从不管,由隔壁戴爷爷照顾。

  我也不全由奶奶管,常常一头冲进对门张奶奶家,吃他们台湾式的“白斩鸡”。

  在这住了四户人家的大杂院里,没有人骂我,只有人爱我。

  我是住在违建区里。

  它是违建,但,更是我永远怀念的,童年美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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