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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后面的竹林


  我从来不相信过年燃爆竹是为了赶年兽,中秋吃月饼是源自杀鞑子,端午包粽子是为了纪念屈原。这些节日实际上就好比美国人的复活节、感思节、耶诞节一样,除了庆祝的原始意义,更是人们为了隔些时全家能团聚一次,而藉题发挥的机会。所以屈原是有幸,没在中秋时节投江,否则人们可能啃完月饼之后跟着包粽子?政府又可能放完大假之后,再来个弹性放假吗?一年三节,端午在孟夏,中秋在仲秋,新正在暮冬,各差三,四个月,不是碰得巧,而是造得妙!

  人们不但会平均着时间来制造节日,而且聪明到配合天气来过节,譬如秋天萧条,就在晚上吃月饼赏月,或烤火鸡感恩;冬天冷得没处去,就呼卢喝雉地守岁,或办通宵耶诞舞会;至于端午和复活节,外面正是一片大好风景,则全改成白天过节了。所以,谈到这儿,屈原又是有幸,没在冬天投江,否则人们可能在冷风飕飕的江上赛龙舟,又可能万头钻动在两岸吗?

  不过我们真是得感谢发挥想象力,创造这些节日的古人,他们不但让大家团聚有理,而且使每个节日都各有特色,在记忆中变得那样鲜明。于是尽管来美国十多年,想到中秋,就在心里升起了大月亮;说到过年,就咻地飞过一支冲天炮;谈到端午,耳边则传来咚咚咚咚的鼓声。

  甚至可以说在海外过节的味道更浓,但那浓不是过节的当天会听到更多的鞭炮,赏更久的月亮,或吃更多的粽子。而是一年四季,只要听见鞭炮,就想到故乡的新年;只要看到明月,就忆起儿时的中秋;只要吃到粽子,就欣欣然地以为河上有了竞渡的龙舟。

  节,在国内,代表的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在海外游子的心理,代表的却是”怀念的故乡!”

  所以在台北,你可以推开窗大喊一声,跑下楼去找那叫卖的人买个肉粽;在美国,你可能开五个钟头的车,去中国城买一串粽子,再忙不迭地赶回家,分享你的家人。而那咬下去的滋味,在台北是肉粽,在异国是乡愁。

  总记得以前有个朋友,每到端午就用快递,从高雄送来一包粽子,到手还有几分余温。他更不时地打电话问收到没有,且用台语在那头喊着:“寄话会加,寄东西会减!”出国之后。台语忘了大半,倒常在吃粽子时,想起那句台湾俗语,和朋友远远的声音。

  敢记得初到美国读书时,有位学长的老母,踩着小脚,漂洋过海来探亲,临行包了几十个粽子,留在他的冰箱上层,有一天我去做客,打开冰箱,大概因为装得太满,粽子乒乒砰砰掉了一地,砸到脚上活像是石块。

  “我妈包的粽子啊,天下第一!”学长捡起来蒸了一个,小心翼翼地从中间切开,放半个在我的碟子里。不知是材料不对,还是没有蒸透,那粽子又白又硬,且滚出两颗未熟的花生米。

  却见他细细地、一小块、一小块地夹起自己的那份,放进嘴里,仰着脸慢慢地嚼,且将粽叶摊平,用筷子将上面残留的米粒刮得一干二净,又起身把粽叶在水槽里冲选之后,摊在擦手纸上晾干:

  “我家后面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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