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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徐道邻眼里的“花柳病”

  徐先生既为传统派做嫁衣裳,看到抨击传统派的文字,自然不顺眼。于是他转过头来,决定打趣“李先生”一下,他说:

  李先生说,想要占有一个美人,她的优点和缺点,就得一块儿占有。这句话不错。但是,如果她的“缺点”是一种花柳病,那我们却不必一定要非“占有”不可,因为那是我们可以“预防”的,何况她还“要求”我们预防呢。

  看了这段话,我真要套徐先生的话而说他“弄拧”了我的意思了。在原文里,我是这样说的:

  我们面对西方现代文化,就好像面对一个美人,你若想占有她,她的优点和“缺点”就得一块儿占有,这个美人是任性的、不可塑的,她根本不理你这一套农村文化的“忠告”,她即使有”缺点”,即使想在人老珠黄时有所改正,也绝不会用你这一套发了霉的东西。

  我每用“缺点”两字,都加上括号,表示这词有点特殊意义,不可以乱肯定的。徐先生既同意我“这句话不错”,却又说“不必一定要非‘占有’不可”,态度上的模棱是很明显的。模棱的原因,是因为他痛感于这美人有“花柳病”。

  我的答复是,即使这美人有“花柳病”,一齐“占有”又何妨?留得美人在,何愁病不除?何必因小失大呢?徐先生大概忘了我的本意了,我曾说:

  也许西化的结果会带来不可避免的“流弊”,可是我们总该认清我们的“大目标”是什么,为了怕肚痛,难道就不养孩子吗?为了怕噎着,难道就不吃饭吗?我们的“大目标”是建设现代化的强国,在这个“大目标”下,我们该有“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的决绝与胸襟。“大目标”

  是安慰我们补偿我们最好的代价。在这个百年大计中如果真有“损失”,也是值得一千的。

  同样的道理,我可以说,难道为了怕“花柳病”,就不同这美人“成其好事”了吗?这不太懦夫了吗?太不罗曼蒂克了吗?在美人面前,我们要有“卖油郎”的精神:只要“花魁女”能使咱们生气蓬勃,她有点“花柳病”,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这美人即使有“花柳病”,也不会…要求’我们预防”

  的。徐先生这话表示他不懂女人心理。徐先生该再仔细看看那本库普林(AlexanderLvanovichKuprin)的“亚玛”(Yama),看看那位有了性病的女孩儿怎样对付她那心上的小冤家——

  她绝不会“要求”的!咱们也无从‘预防”起。女人的“缺点”永远是神秘的,绝不是徐先生和我所能假定的。

  还有,这美人如果真有“花柳病”,她一定偷偷请教西化派的医学博士,绝不会找传统派的中医,更不会找什么超越派的密医。我们江湖郎中的救美计划是休想染指的!

  徐道邻的新保守主义

  我们的大病在于不承认我们的弱点,我们的弱点在缺少生气蓬勃的酵素,就好像“卖油郎”缺少了“花魁女”。今天我们最该承认的,莫过于承认我们需要“花魁女”。肯定了这个大前提,其他一切都是余事!

  面对这美人,我们需要的是“勇气和毅力”,而不是“保守眼光”。徐先生在“论守旧和革新”中,曾告诉我们:

  不拿保守眼光的巨盾来掩护自己、欺骗自己,就必须忍受承认弱,点的烦恼,和使出急起直追的力量。这种有碍于日常心理的安宁,和生活方式的安定,一般普通人哪里能拿出来这种勇气和毅力?

  这是多么明智的论断!承认我们的“弱点”是需要”花魁女”。

  也许会使黄帝子孙有点难为情,有点“烦恼”。可是除了“急起直追”外,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去寻找生气蓬勃的酵素?这美人和她的“缺点”来了,也许暂时“有碍于日常心理的安宁,和生活方式的安定”,可是又有什么两全的法子?美人还在金屋外面,我们有什么“预防”的办法?我们今天第一件事是先“占有”她和她的“缺点”再说,我们还不配谈“预防”!还没有工夫谈“预防”!

  不幸的是,“论守旧和革新”的作者本人,却和“一般普通人”一样的缺乏“这种勇气和毅力”。他本人的“保守眼光”为他自己做了“巨盾”,也为一切保守主义者做了“巨盾”。当然啦,以他的聪明和灵巧,他是不会不骑一骑墙的。所以他一行文,便露骑墙的痕迹。例如他会说:

  根据我们对于过去历史的认识,再加上我们现代社会学、人类学、行为学等等新的观点,对于想从中国一堆古书中研究出一种救世新药——不但要救中国人,并且要救全世界的人——的一种努力,我们至少认为还没有充分的事实的和理论的根据,使我们可以抱有过分乐观的信心。

  但他同时也会说:

  从社会学、人类学的立场看,我十分感觉着我们有把中国旧有的伦理思考从速的予以新颖化、予以通俗化的迫切需要。(以上皆引自《行动中的中国文化》)

  这是何等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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