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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巴文结婚的那天,礼堂的气氛很好,因为巴文平日是个有说有笑的的人,所以年轻的同事都来赶热闹。有年轻人在的地方,就显示着有朝气,何况是巴文呢?为巴文做主婚人,亚德很高兴,年轻人也都跑过来跟冒牌家长起哄了,他们灌他酒,他高兴的喝了,而且多喝了几杯,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了。

  喜宴散了,宾客也一哄而散,他被一群年轻的同事拥上了特别服务的本处交通车,一路开回单身宿舍去。亚德好奇的问年轻人为什么不去闹洞房,但是年轻人都笑了!

  “洞房是空的,新夫妇连夜赶车到日月潭度蜜月去了呀!”

  亚德仰头长长的“噢——”了一声,表示原来如此,但是他搔搔头皮,醉言醉语的说:

  “和我们那年头儿到底不同了!看,今天主婚人是抓官差的,介绍人也是抓官差,只为保持着那传统的形式吗?为什么呢?”

  年轻人中的一个回答说:

  “意思意思罢了。”

  车到亚德熟悉的大街转角的水果摊了,他连忙喊:

  “停住停住,我下来。”

  有人淘气的说:

  “姚主秘还没醉。”

  “还可以喝一瓶!”亚德临下车举起三个手指头,却报出一瓶的数字,车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亚德自己也笑了。

  下了车他挥手让车开去,直走向水果摊。想买梨,因为口渴得厉害。

  摊子上有一堆纸包的日本梨,珍贵的摆在最高一层,价钱说出口要让人吐舌头。亚德不打算买,但他忽然想起昨天出门时遇见心心家的小女工,说是心心在出麻疹,不能出来吹风,正在发高烧。当时他是去赴一个宴会,来不及再多问便匆匆上车走了。现在他要看心心去,应当带点水果,他毫不犹豫的买了四个。

  脑子有点昏昏然,步伐可轻松,好像飘着,他自己暗想,对于酒的豪量是要打折扣了,他不是不敢喝,而是自然的不想喝了,一个人到了酒量自然减退的时候,也就是一切退步了,他有点茫然的感觉。

  岛上的九月,也有秋色的,大街尽头的天边上,有玫瑰红的夕霞。栀子花好像落光了,还是他满嘴的酒气,掩盖了花的香气呢?心心的家到了,夕霞映在小绿门边的树梢上,暗弱的。他伸手去敲门。他从来没来过这家里,会不会太冒失。但是小女工已经应声来开门了,看见是亚德,很高兴,笑嘻嘻的。他不敢冒然走进去,只打算把几只日本梨交给小女工算了,但是小女工只顾向前走,一路喊着,“太太,伯伯来喽!来看心心喽!”

  亚德没办法,也只好把腿迈进门里,小女工已经在开屋门等候亚德进去,心心的妈妈唐太太从里面来到屋门口了,笑迎着亚德。

  很自然的,亚德进了屋,他第一次来到这要好的小朋友的家。唐太太把心心抱了出来,她的小脸起满了红疹,肿胀着,眼睛都睁不开了,抬起头来,又无力的倒在小母亲的肩头上。不像每天那样见了他就笑,她是多么可怜呀!他过去拉起心心垂下的小手,她也没有反应。

  “不要紧吆?”亚德担心的问。

  “今天已经开始退下去了,谢谢您。”唐太太感激的说。

  “去躺下吧,抱去躺下吧!”他挥着手请母亲把心心抱进卧室,外屋的窗门是大敞开的,古老的记忆,好像小孩出疹子是最怕见风,家乡的二妹子长大了一直有挤眼的毛病,不就说是出疹子吹了风的结果吆!

  心心很乖巧,她一向就是乖巧的,母亲把她放在床上再出到厅房来,她并没有哭吵。

  “我今天是去吃巴文的喜酒。”亚德忽然想起告诉她这件事,因为他们是认识的。

  “真的?”她惊奇的喊着说:“唉!怎么也不请我哪!小姐是谁?”她一连串的问着。

  他告诉了她,她摇摇头,不认识。“结婚了!巴文,真想不到。”她微笑着,还有惊奇的余意。

  “我今天还冒充他的家长!”

  “哟!”她有趣的笑了,“心心的爸爸快回来了,我一定要叫他补请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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