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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世均其实也秉承父志,屡在欢场中打滚,阅人甚多,现时代的那起靠色相营生的女娃,竟没见过有一个半个的风姿能跟六十开外的柳湘鸾相比。

  她除了老,完全战胜一切。

  顾世均回想起小时候,坐在柳湘鸾的寨厅内,跟父亲与世叔伯一起饮花酒时,他已晓得目不转睛地望住柳湘鸾,觉得越望越舒服。

  他甚至会情不自禁地喊一句:“鸾姑娘好美!”

  通厅的贵客大笑,逗着顾世均说:“均儿快快长大之后,再来找鸾姑娘陪你玩乐。”

  “说什么话了,这要折福呢!”柳湘鸾轻轻地嗔道,怪起轻佻的人客来,“小少爷长大时,鸾姑娘怕不是黄土—杯为伴,也已鸡皮鹤发了。”

  “那还不容易,鸾姑娘跟骥官早早成亲,生个小公主,就跟世均配对了。”

  当年的戏语,莫非今日实现?

  顾世均的心禁捺不住扑扑乱跳。

  “世均,外头的人都说,顾氏家族幸亏有你掌舵,否则几个难关怕是闯不过去了!”

  柳湘鸾此言不尽是抬举之辞,是确有其事的。

  顾祖德在战后不久逝世,由世均继承家族企业。实则上,顾祖德是二世祖,又逢战乱,他岂只不懂趁乱世抓紧独特时机发大财,反而意兴阑珊,吊儿郎当,弄得一盘生意不上不下。延至战后,百废待举,手上有些少资金的人,都摩拳擦掌,背城一战,顾祖德的生活却在长期压抑之后,更添萎靡。流连的地盘,由石塘咀转为湾仔的舞厅区,东方与杜老志的大班,有哪个不晓得顾大爷前、顾大爷后地把他招呼周到。

  顾家的出入口业务一落千丈,直至顾世均接手,才现起色。

  世均的确是商业奇材,更在于他有胆识,六十年代末,他出身后才不久,就开始大展拳脚。当股市如火如荼,风靡大众之时,他已晓得向地产进军,同时又把老本行的出入口生意延伸至大陆上去,利用香港作转运站,销售海外,尤其台湾。

  期间是有过多次风险的,其中一年,更为倒闭的恒佑银行牵累,差点翻不了身。

  然,顾世均真有他的办法,跌倒之后,立即再爬起来,一而再,再而三,总是化险为夷,他的韧力和干劲也就极之为市场人士赞颂。

  所以说,顾亭武家族得以持续气势,在本城顶级富豪的行列内仍坚守一席位,全仗顾祖德有个有本事的儿子。

  柳湘鸾的恭维既与事实相符,就很见诚意。高帽子也实在戴得顾世均太舒服了。

  “高伯母,我先敬一杯,多谢你的鼓励。”

  “好,”柳湘鸾举起那沉甸甸的高脚雕花水晶酒杯,感情真挚地说,“我真替老朋友高兴,祖德泉下有知,有子克绍箕裘,是太安慰了,怕连我那一位也要在旁沾着三分光彩。”

  “高伯母言重了,晚晴如此出色,前途必定无量。”

  “那就得看你了。”柳湘鸾打蛇随棍上,“我不怕直话直说,不劳转弯抹角了,之所以如此隆重其事,无非真心诚意地把外孙女儿交托于你,再长进的女孩儿家,还要看她是跟随哪一位出身,才是正经。”

  杜晚晴那闪闪生光有如寒星的眼睛,含情带笑,看牢顾世均,说:“世兄你栽培!”

  论辈分是乱了一点点,中间其实隔着花艳苓一代。也就是说杜晚晴差不多比顾世均小三十岁。然,怎么样称呼是不打紧的,根本上,顾世均已经三魂掉了七魄。

  这之后,顾世均约会杜晚晴于他那别致的石澳小别墅内。

  晚晴穿宽身的一件白色麻质曳地长裙,一对麻绳捆成的干净凉鞋,浓黑而天然微鬈的一头长发垂在肩膊之上,添了不知多少倍的妩媚。

  顾世均把她迎进屋内,微笑着说:“晚晴,你看来不像去见工的人?”

  “因为你约会我的地方也不是面试之所。”

  “能够这样答,已经合格。”

  “我以为上次见面已经取得文凭。”

  “晚晴,你的风趣,教人精神为之一振。坊间太多言语无味的美人儿,跟她们相处,味同嚼蜡。”

  “木讷与玲珑,我看是各有千秋吧。”

  杜晚晴这样答,是因为母亲花艳苓教过她,说:“你别看我是个霸气的人,有一样江湖操守,坚持数十年,从无例外。晚晴,你记着,闲谈切勿说长道短,更千万别在人前附和对同行女性的批评与意见。同是天涯沦落人,外表包装与际遇不同,实则的委屈是无异的,要怜己怜人。”

  杜晚晴因此从容地对顾世均作了回应。

  “晚晴!”顾世均倒了一杯些厘酒,递给杜晚晴,“喜欢喝这个吗?”

  “可以的,谢谢!”

  “晚晴,”顾世均重复着又喊了一声,似在思索什么问题,然后才坦诚地说,“告诉我,你对我或对我的生意认识有多深?”

  “以定夺你给我扮演的角色吗?”

  这女子真是聪明。

  顾世均笑而不语,表示默认。

  “顾氏这近年又尝试走先人一步,分别在海外发展物业,看上去盈利可观,其实不无隐忧。”

  顾世均有点骇异,连忙问:“高见可得闻乎?”

  “在海外的地产,套现之后的税务问题极之难缠,很多时扰攘一番,结果受益人只是当地政府。且各国经济循环似有模式,维持高企几年,套不了现,就必有一段低潮要坚守,冻结了庞大资金,兼蚀利息,这条数,我不晓得计,你肯下注,必定成竹在胸吧?”

  “晚晴,你在伦敦大学念哪一科?”

  “文科。”晚晴说,“奇怪是不是?”

  “有一点点。”

  “经济是生活,文学是情趣。先有前者,再有后者。故此,我也试行涉猎这方面的知识。”

  “然则,二者是何者为重呢?”

  “有了生活的人,自然要讲情趣。缺乏生活条件,哪来情趣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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