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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插桃花(4)


  他是无师自通的。像种籽忽然找到适合的泥土。一发不可收拾。小桃好像很清楚:当他注意你,你的回报不能多,要令他按奈不住。小桃是一个妖精。

  人心本来就脆弱。花亦随风飘零。

  他忽然记得,小时候,妈妈上吊那一阵,单眼叔说,命中的桃花,有正有邪。你一生种桃花,难道你不明白桃花吗?——他这一种,大概是带杀的“逆插桃花”了。算了吧。

  (“不要为肉体安排,去放纵私欲。”)

  但狭路相逢,不期而遇,他又如何逃躲呢?迷上了小桃,把他带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摊开被,一切变得理所当然。你我知道人间情与色,无疆无界,无边无涯,在虚空中,只有你迷恋的人是最实在的——委身于同性,也是生与死,正与邪的决战吧?

  小桃说:“不要躲。你会喜欢的!”

  太危险了。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

  并且已经太迟了——

  (“它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小桃的双手,他的嘴,他的性器,还有他在他耳畔,用他不能抵抗的舌头和呢喃,说:“我是你种出来的,让我把你种出来。”

  (“它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宙言为桃花剪枝、施肥、除虫、拔草和浇水……他用一双手呵护它。

  (“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你又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漫溢。”)

  在极欢之时,当他们的精液不分彼此,令温热的被窝一片迷糊,他知道,他是耶和华的叛徒!他永远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个夜晚的邪恶——最邪恶的是他快乐。开花结果是最大的快乐。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
  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阿门。”)

  在他倦极,似睡未睡之际,他听到小桃在呼喊……

  “危险!”

  “快逃!”

  还不知发生甚么事。似在梦中,四下炙热如地狱,火伸出巨舌,把他吞噬。

  火!

  花和木都劈啪的响。黑烟和白烟封锁去路。列焰如浪,迎头痛击。

  肉体的欢娱令他浑身毛孔舒张,虚脱乏力,所以特别的刺痛。他鼻咽干涸,视不见物,如剥了一层皮,血肉都烧的变了形。

  他喊:“小桃!你在那儿?”声音被淹没。

  他想:“这一定是我们的惩罚了!”

  宙言失去知觉。他废了,他死了……他的十字架!

  这个惩罚折腾了三个昼夜。

  他以为他要死了。

  还没有醒过来,漫天的细碎花瓣洒下……一阵一阵,把他覆盖,贴在身上,溶入体内。

  那苦熬熬过了,渗了凉意,令他降温。

  他缓缓艰难地吁一口气。当可以看得见的时候,又过了三天。

  那是一场火:——失心疯的爸爸半醉时,烟火烧着了,而酒加速了蔓延,农场又都是易燃物,火舌直卷数里。

  爸爸变成焦碳。宙言有八成皮肤烧伤。施手术割除头、脸、颈部死皮,身上腐肉,仅有的“好皮”移植,并无大效。

  医生说:“皮肤库储存的皮肤不足,移植后又会排斥和产生副作用,新鲜的尸皮无人捐出。”通常,八成皮肤被烧伤,危在旦夕很难救治。

  医生说:“只尽人事……”

  奇迹地,宙言的伤势好转了,皮肤竟有再生能力似的,渐渐成形,如同覆盖一层生人的好皮。

  宙言甚么也没有了。他的家人、事业、精神寄托、农场,他所有的桃花,在虎年末日兔年伊始,付诸一炬。这是他离经叛道的代价?是妈妈含恨的报复?是尘世的无常?

  ——是因为,他八岁那年,无意地失言,把两个大人偷欢的事,告诉了爸爸。是“口孽”?

  但他得到一身活命的皮肤。

  他知道,在桃花林中,有一株,枝头已秃,花瓣散尽——没有逃生,没有修成正果,却把一切送赠种花和爱花的人。他是他种的。不,宙言想:

  “是他种了我。”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

  像被永远拥抱着……

  世上有些礼物,战胜了宗教,逾越了生死。只是,你懂得珍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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