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李碧华 > 霸王别姬 | 上页 下页 | |
二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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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不动: “你没见我忙着吶!” 催场的又在念他的独门对白了。 “我的大老板,快上场吧,宪兵队爷们许要来听戏,得顺着点,得罪不起呀。” “光开脸没用。” 小楼回头一看蛐蛐的盅儿。蝶衣气了,一急,把它一扫,盅儿拨拉到地上去,碎裂。恨他吊儿郎当。 催场的忍气吞声,做好做歹: “两位老板,您是明白人。我先找人垫场,请马上来,我先走一步,咱等着您俩吶!” 蝶衣赶紧去扯小楼衣袖子,又哄他: “你这是干嘛。” “找人赎行头吧,进了当铺了。” “哎!”蝶衣跺足,唤小四,给他钱,附耳吩咐几句。小四唯唯。 蝶衣气了:“段小楼,你这是好架势。难怪当铺钱老板乐得多出点供你大爷花花,就是看准你不会当死,明天又有人给赎回来了!” “谁管明天是什么日子?如果日本人亡掉我们,谁有明天?” “你没有明天,我可有!” “是,你有!你天天抽‘这个’,不仅嗓子糟蹋了,扮相也没光采。你就有明天?” “你花钱像倒水一样,倒光了,谁照应你?往后我俩真拆伙了,谁给你赎行头?” “你不爱惜自己,还能够唱多久?到那个时候,你不拆伙,我也不要合演!” 蝶衣抖索着。血气上涌,思前想后,千愁万恨。他只想起当年河边,小石头维护着小豆子,不让大伙上前,他说:“你们别欺负他!你们别欺负他!” 蝶衣万念俱灰:“我们拆伙吧!”小楼也怔住,不能自持,张口结舌地望着他。孰令致此?——小四把行头赎回来了。小楼爽步上前:“待会多上一点粉,盖住脸上灰气,虞姬还是虞姬。我呢,那么一起霸,就是采。上了台,一对拔尖角儿,我们肯唱二轴,谁都不敢跟在后面哩!戏,还是要唱下去的。” 终于回到后台去。 戏园子的后台,这一阵子也有设了赌场,给人散戏后推牌九耍乐;也有设了局,让抽两口解忧;老客还可带了妓女上来小房间休息。一塌胡涂。 今非昔比。到底是兄弟情谊,戏,还是要唱下去的。 小楼一壁开脸,忘记了适才的过节。他是为他好,按捺不住又道: “看来今儿晚上都是来捧你虞姬场的人。” “台上是台上,台下是台下。” “谁说不是。有的爷们捧角,不过贪图你台上风光,害了你都不知道,别晕头转向。” 小楼知道得多,只觉自己不给他说,又有谁来教训他?就是蹩不住,自己是师哥。 “还有,这话我不能不说,”他正色:“师弟,你还是……别抽‘这个’了。一下子抽少了,又打呵欠,又没精神。抽多了,嗓子成了‘云遮月’。——我是为你好!” 蝶衣觉得他是关怀的,遂望定他: “我——” 还没说,小楼又接上去: “菊仙也让我劝劝你。” 蝶衣的深情僵住了。 “哪天她说的那门亲事,怎么着?有没有想过成家?你倒是回个话,菊仙——” 没等小楼说完,蝶衣过去审视小四赎回来的行头。他听到什么“菊仙也……”,转悠来,转悠去,心神不定。兄弟共话,谁料又夹了第三者?他还是体己的,他还是亲。谁要她呢?没来由地生气。谁要她? “哎,小豆子——”小楼一时情急。蝶衣背影一怔。但又想到自己无法欺身上前,前尘仅是拈来思念。极度隔膜。 他忽地回过头来,负气: “你以后就是典当老婆,也不能再典当行头了!你瞧瞧,让当铺老鼠咬出这么大的洞洞,还得我给你补!” 转身自顾自更衣去。 锣鼓已在催场。——及时地。 这戏便又唱下去了。 约莫过了一大段,还没到高潮。幕后正是汉兵的“楚歌”。四面皆是,用以惑众。 声韵凄凉,思乡煽情: “田园将芜胡不归, 千里从军为了谁? ……” 为了谁? “四面俱是楚国歌声,莫非刘邦他已得楚地不成?”项羽长啸:“孤大势去矣!” 连乌骓,也被困垓下,无用武之地了。 眼看到了“别姬”精彩处,忽自门外,操进一队日军。都戎装革履,靴声伴着台上的拉腔,极不协调。 全为一位军官开路、殿后。 他是关东军青木大佐。 青木胸前佩满勋章,神采奕奕。不单荷枪,还有豪华军刀,金色的刀带,在黯黑的台下,一抹黄。戎装毕挺无皱折,马刺雪亮。 英姿飒爽地来了。 四下一看,马上有人张罗首座给他。——先赶走中国人。 怕事的老百姓,不赶先避。看得兴起的,不情不愿满嘴无声咒诅。却也有鞠个躬给皇军,惟恐讨不了他欢心。 楚歌声中,他们毫无先兆地,把戏园子前面几排都霸占了。有几个走得慢了点,马上遭拳脚交加。台下有惨叫。 全场敢怒不敢言。 小楼在台上,一见,怒气冲天。 性子一硬,完全不理后果,他竟罢演,一个劲儿回到台下: “不唱了不唱了!妈的!满池座子都是鬼子!” 幕急下。鼓乐不敢中断,在强撑。 班主、经理和催场的脸色大变: “哎,段老板,您好歹上场吧,得罪了,吃不了兜着走!求求您了!” “您明白人,跟宪兵队有计较的地儿么?把两位五花大绑了去,也是唱……” 小楼大义凛然: “老子不给鬼子唱!” 又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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