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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去你妈的头版

  三十岁生日的那天,我收到一份不得了的“大礼物”。

  全台湾销售量最大的水果日报头版新闻上,我的照片占了三分之一。

  这年头能够霸占头版的新闻大概都不是什么好事,塞恁娘的标题上一句“新锐作曲家流星街,控高中生抄袭!”斗大印在上面。只一个早上,我就接到十几通来自各大报、各家记者的电话。

  喂喂。

  怎么你们这些记者平常都在干剿专拍尸体的水果日报没水平,却老是要跟在他们胡扯的新闻后面,一边喘一边跑?

  “想请问一下流星街,你对评审季兰老师在报纸上说,黄姓学生在比赛中得奖的歌,虽然是模仿之作,但曲子根本就写得比你好,抱持什么看法?”

  “另一个评审心心,对你私下去学校找黄姓学生恳谈这个作法觉得很不以为然,觉得模仿并不是抄袭,并严厉批判你没有身为一个畅销作曲家的度量,你会因此不满吗?”

  “是不是可以稍微说明一下,你对主办第四届台北校园歌唱大赛的印刻唱片公司,表态认为黄姓高中生拿模仿你的歌曲写出来的歌,依旧保有得奖资格,有没有打算进一步采取法律行动?”

  “水果日报说你要告高中生,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这个年头,保持沉默等同承认报纸上写的一切,干我做不到。

  再也无法信任记者的我,为了澄清那些鬼扯,还是得打起精神站在镜头前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每个报纸记者打电话问我,我也没选择,也只能用最诚恳的语气把说了十几次的事情再说一遍……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要告那个学生,是水果日报婊我。”

  “是的,我觉得是抄袭。”

  “为什么是抄袭?两首歌一前一后拿出来听就知道了。”

  “请问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比私下找抄袭者恳谈还要温柔的作法?”

  “如果那些评审敢说没抄袭,请看着我的眼睛说。”

  只是到了晚上,打开电视,看见记者剪辑出来的那个我所说的那些话,统统不是重点,净剪些我义愤填膺的表情大做文章。

  我差点对电视做出高难度的飞踢。

  隔天买了报纸,水果日报做了一份澄清错误报导的新闻,但版面只有一个屁眼大,里面一句“据了解,新锐作曲家流星街并无打算控告黄姓高中生”连鬼都不会注意到。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难道大家都对真相不感兴趣吗?

  报导错了,随便晃点一下就可以打混过去吗?

  连续好几天,我的网志里每天都涌进了八万多人次,不晓得是来关心我,还是来研究我这边的“单方面说法”。但我想大多数只是来欣赏我咆哮的样子。

  也许是自作自受。

  写歌也写了八年,说我是新锐作曲家实在是有点不敢当。写久了,我原本以为自己相当熟悉这个圈子的运作,甚至还认为许多创作的前辈们也很欣赏我这个拿命写歌的臭小鬼,但一下子,那些“自以为”原来都是我的“误以为”。

  那些日子我每天盯着网络超过十六个小时,一直按着网页左上角的重新整理,一直响应网友留言,一直按下一页,偶尔骂一声干,幸运的话稍微点头自言自语说本来就是这样啊谢啦……然后不断不断不断不断重复以上该死的步骤。

  这样好吗?

  当然糟糕透顶,如果我是女生,现在月经一定乱到不行。

  为了回归正常生活,我试着不解释,试着暂时忘记印刻唱片公司私下跟我说的那些恶心至极的话,试着干脆将网络线拔掉——直到我接到下一通记者访问后续发展的电话,一切又重新倒带开始。

  我想我已经罹患了,逢人就想把事情真相讲清楚的“澄清狂”。

  电影《黑暗骑士》里蝙蝠侠的一句对白:“是的,小丑的确抓住了我的弱点——蝙蝠侠不能被误解!”我总算是明白那句对白的心境。

  原来我不是像自我想象里的天不怕地不怕,干,我的要害还真明显。

  “星仔,早点睡,多睡几次事情就过去了。”

  第四天,妈在电话里担心地说。

  “妈,我不甘心。我真的没有错!”

  我这么说的时候,正打开冰箱让自己冷静一下。

  妈说的没错,多睡几次事情就会过去,只是我暂时还办不到。

  这几天严重缺乏睡眠,加上过度注视计算机屏幕,我的头像是被塞了塑料炸药,痛得要命,想干脆关上计算机去睡,但一想到那些主导歌唱比赛的老前辈老评审是怎么婊我的,我就像是开启自动模式一样,睁开眼,起身走到计算机前面,继续在网络上宣泄我的愤怒——他妈的这个世界上没人抄你们的歌就装得一副不痛不痒的假清高。

  到了第五天,下午起床我刷牙的时候,发现牙膏怎么味道怪怪的。

  一看,才发现我挤错了东西当牙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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