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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师父紧紧地搂住妇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有抽抽咽咽的干嚎。

  “蓝金!”师父激动地大吼,将妇人的尸身猛力地抱住、抱住,像是失去了世界上最亲的人一般。

  师父终于放声大哭,这一哭,当真是断肠裂心!

  我跟阿义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心里的激荡跟着师父的哭声高低起伏,我看着师父哭天抢地的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与悔意,我的眼眶也湿了。

  “蓝金!你死定了!按照师父愤怒的程度,你至少要死上一千遍。”阿义叹道。

  当时,在客厅的血泊中,我心中只有替师父难过的份,直到我们将师父架离屋子时,我才想到关于妇人几近变态的自残行为,其中不可理解的不可理解。

  蓝金这家伙,恐怕是以类似《大漠英雄传》中的“移魂大法”,蛊惑了师父的女儿,要她在传达命令时斩断自己的喉咙!

  最后的敌人,竟如此令人不寒而栗。

  说不定,那些无眼怪客,也是这样受到蓝金操弄的!甚至连眼珠子都可以挖得干干净净!

  “蓝金!我要将你剉骨扬灰!”师父在出租车内,龇牙咧嘴地大吼着。

  ***

  师父躺在床上,将身子蜷进被窝深处,我从没见过师父这个样子。

  师父哭得累了,哭得伤透了心。

  所以,根本不必追问那妇人究竟是不是师父的女儿。

  我跟阿义坐在大破洞洞口,双脚在洞外摇摆着。

  还有三个晚上,就到了正义与邪恶对决的末日。

  只是,这个末日是属于正义的,还是属于邪恶的,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在看电视影集、卡通、警匪电影时,尽管邪恶的势力在剧情过程中不断地打压正义的一方,但我们都清楚明白,最后的胜利永远是属于代表正义出击的英雄们。

  马盖先永远能用身边的零零碎碎突围,将坏蛋绳之以法。

  无敌铁金刚永远站在夕阳下,站在废墟与怪兽的残骸上。

  蓝波尽管身上挂满伤口,但他永远记得站起来,用子弹将恶势力打爆。

  但,现在呢?

  代表正义出击的,是凌霄派掌门人,还有初窥武学最高境界的大弟子、刚刚有点心得的二弟子,至于甜美可爱的三弟子则窝在恶心养蚕人的怀中。

  这次,正义能得胜?

  当主角换成是自己时,相信胜利变成一种奢侈。

  面对阴招百出的新蓝金,师父能再度险中求胜吗?

  或者,挑明着说,我会死吗?

  “喂!我会死吗?”阿义说着,摸摸额头上两条个性迥异的眉毛。

  “会。”我简洁地说。

  “我就知道。”阿义苦笑,看着手掌厚厚的茧。这些茧都是苦练下磨出来的。

  “人人都会死,你也会死,但不是这个时候。”我笑着。

  安慰别人,比起相信胜利,要容易、也安心得多。

  “我们约好以后一起病死、老死,好不好?”阿义认真地说。

  “嗯,总之拖得越长越好,至少也要长过三天。”我点点头。

  “我绝不会死,因为我还是处男。”阿义坚定地说。

  “这是个活着回来的好理由。”我笑说。

  “的确是的。要是我这两天去嫖妓,我一定会有死而无憾的龟缩心态,那样的话简直是百死无生。”阿义笑了。

  “照你这样说,我简直未赌先输、有去无回。”我落寞地说:“乙晶被她的外国家教泡走了,百分之百被泡走了,我现在出战的话一定非常勇敢。”

  “不会吧?乙晶很爱你啊!连路边的野猫、野狗都看得出来!”阿义惊呼。

  “她躺在那个家教的怀里,还嘻嘻嘻嘻地笑着,那个家教还亲了她一下。”我恨恨道:“这都是我今晚出去找乙晶时偷看到的。”

  “你真的很倒霉,出征前竟发生戴绿帽的惨事,简直是惨上加惨。”阿义指着自己的眉毛说:“比这个还惨上一百倍!”

  我点点头,哀伤地说:“真搞不懂乙晶,怎么一声都不说,就这样移情别恋,好歹我那么爱她,她无论如何都要让我知道才是。”

  阿义拍着我的肩,说:“都怪这两周的超级特训,害你没去上学,跟乙晶相处的时间少多了。”

  我看着逐渐天明的深蓝夜幕,说:“等到出战前一夜,我再到乙晶面前,做一场惊天动地的演说,看看能不能打动她的心,给我活着回来的力量。”

  是的,请给我活着回来的力量。

  给我一个无论如何,都要拖着将死之身回来的理由。

  请你给我。

  “爸,今天一起吃饭好不好?”

  我盛好饭,摆好碗筷,走到一堆烟雾跟酒气中,看着正在赏鉴奇石的爸爸。

  爸爸惊奇地看着我,好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

  毕竟,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跟他讲过“借过”以外的话。

  “好啊,大家一起过去。”爸显得相当开心,那些叔叔伯伯也笑着称赞我。

  “我只想跟你和妈一起吃饭。”我的目光诚挚,也很坚定。

  爸没有迟疑,转头跟烟雾中的死大人们说:“你们慢慢看,我先陪小鬼吃顿饭啊!”

  “谢谢爸。”我说,开心地走到隔壁房间中,轰隆轰隆作响的麻将桌。

  妈正在跟一群妖怪洗着麻将牌,我走到妈的身边,说:“妈,今天一起吃饭好不好?”

  妈吓了一跳,看着我,又看了看四周的妖怪,随即站了起来,笑说:“你们慢慢玩,老娘要陪孩子吃个饭。”

  那群妖怪不满道:“三个人怎么打?三缺一啊!”

  我趁妈喜孜孜转身出房时,右手抄起两颗麻将,轻轻一捏,两颗麻将顿时碎烂,我瞪着那群妖魔鬼怪,说:“以后我妈打牌输了,我会这样帮你们的鼻子美容。”

  妖魔鬼怪遇到钟馗,只有低头假装思考的份。

  “想什么?没脑袋要怎么想?”我冷冷道,对于这几个整天找我妈打牌的烂人,我早就想一一除掉了。

  “渊仔!快来吃饭啊!”妈热切地叫着。

  “来了!”我笑着。

  三个人,完完整整的三个人,此刻终于真正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晚饭。

  虽然场面有些尴尬,但爸跟妈的眼中,都流露出对我的关爱与喜悦。

  这才是一个家啊!

  爸跟妈不断夹给我的菜,堆得整个饭碗都是菜,我吃着吃着,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怎么了?”妈心疼地看着我,自己的眼眶却也微红了。

  “爸、妈,有件事我一直都想说,我不喜欢家里整天都有一堆客人在。”我擦着眼泪,眼泪却不断涌出,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终于溃堤。

  “那……”爸有些发窘,妈却笑着说:“以后妈跟爸会注意的。”

  “我想天天都在一起吃饭,就三个人。”我还是在哭:“再加上师父,就是你们一直以为是我学校老师的老先生。”

  “好好好,以后我们三个人天天一起吃晚饭。”妈也哭了,爸则傻傻地笑。

  “谢谢爸,谢谢妈。”我想笑,却还是在哭。

  我不想封住“不哭穴”。

  因为,我需要痛哭一场。

  因为,我可能只会吃到,三天全家团聚的晚餐。

  有些事,有些朋友,有些感情,在人的一生中都是精彩夺目的连场好戏。

  但是连场好戏的幕后,是一个家。

  永远都是一个家。

  这个家放逐了我好几年,我也抛弃了这个家好几年,甚至,我还崩落了房墙,将我心中的家打出一个大洞,这个大洞是眺望远方的,是叛逆的,是同家庭对抗的自我意识。

  于是,寒风时常刮进来,大雨时常洒进来,烈日往往烫熟一切。

  我拥有的,仅是师父的恩情、阿义的友情,还有不复存在的、跟乙晶之间的爱情。

  但我一直都缺少一个家。

  所幸,在决一死战的前夕,我的家又回来了,或者说,我又回到了家里。

  所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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