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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将两个版本稍稍融会贯通一下:师父从赡养院逃出来,大喊自己是古代大侠的时间,正好是师父从大陆渡海来台的同一年,在这之前,两个版本南辕北辙、搭不上线(一个人在台湾、一个人在大陆),但在那一九七九年之后,两条线才完好地贴着。

  “师父,你既然以前五年都待在大陆,为什么会知道员林这个……这个窝啊?”阿义问。

  真是个大哉问!

  面对这样的大哉问,师父没说话,只是“哼”一声带过。

  彷佛这个问题轻如鸿毛。

  我受不了师父龟缩的态度,又问:“师父,阿义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

  师父冷冷地说:“这地方是我来台湾住的第一个地方,这女人说的东西乱七八糟,鬼扯!瞎说!谬论!无一可信!”

  师父像个歇斯底里的小孩子。

  妇人又叹了口气。

  自从我们进门,她已经叹了非常多次气了。

  遇到这样的情况,谁都会不断叹气。

  妇人站了起来,走向书柜,搬了一大本陈旧的书册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拿给师父。师父看了一眼,没好气问道:“看什么?走开!”

  妇人只好打开书签插着的那页,说:“爸,这是你们户政事务人员的员工连络册,你瞧,这是你。”

  师父瞪着连络册,说:“根本不像我!”

  妇人只好将册子拿给我跟阿义,我跟阿义一看,乖乖,什么不像?简直像透了!

  不过奇怪的又来了!

  年轻版的师父大头照下,名字不是师父自称的“黄骏”,而是“关砚河”。

  姓黄跟姓关,差别很大。

  其中必定有个是假的?!还是两个都是真的?!

  这真是匪夷所思。幸好,名字的问题跟之前的问题比起来,只能算是个小疑问。

  不过一连串的疑问加在一块,就像是杯胡乱调的杂种酒一样,难以下咽。

  这时,门铃响了。

  妇人请我们坐一下,便去玄关开门,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人冲了进来,开心地大声嚷嚷:“老关!你可回来啦!我听街坊说的,就一个劲来看你!”

  师父忍不住睁开眼,淡淡地说:“你是老几?我不认识。”

  老人哈哈一笑,说:“老关!你真忘啦?难怪这两年跑得不见人影!”

  妇人跟我们解释道:“这个先生是我爸的老同乡,当初一起跟国民政府过来的,也一起在户政事务所做事,后来我爸搬来跟我们住的期间,他也搬了过来,是我爸拜把的好兄弟。”

  师父听到这里,又动了肝火,说:“他奶奶的!”

  老人拉着缩在椅子上的师父,热切地说:“老关!等会儿教小梅腾个饭,咱俩喝壶好酒!”

  师父瞪着老人,老人依旧笑着说:“当初你进赡养院那鬼地方,我可是够义气地陪你进去住了几个月,就怕你在里头无聊没伴,哇!没想到你装疯作傻逃出赡养院,这些年却在外头好生逍遥!”

  我又想起一个疑点,于是紧张地问道:“师父,你记得赡养院吗?”

  师父大声说道:“怎不记得?!我在海底走太久了,走得迷迷蒙蒙的,后来累了就让海潮带着我,一边休息,一边辛苦地闭气,后来我给冲上岸后,简直昏死过去,我一觉醒来后,就躺在见鬼的什么赡养院里头!”

  师父越说越激动,吼道:“见鬼的赡养院!里面的人都说我疯了!操你娘!要不是老子禁杀无辜,个个尸横就地!”

  号称师父挚友的老人,连忙安慰师父说:“没的、没的,老关你歇息一下就没事了!”

  师父嘶吼道:“什么老关!老子是黄家村长大的!姓黄!”说着,师父伸手虚点老人的“叮咚穴”跟“不讲话穴”,老人被封住气血,就这样不能动弹,有口不能言。

  我心头的疑惑堆栈堆栈,心烦意乱,阿义则低着头苦着脸。

  突然,我灵机一动。

  “师父!我帮你杀了她!”我指着妇人大叫。

  师父大吼:“快快快!下手莫留情!这疯婆子快把我搞死了!”

  妇人惊讶地看着我,我跳下椅子,爆出全身杀气,伸掌奋力往妇人胸口轰去!

  “崩!”

  我全力一击下,汹涌的力道却被吸入一块大海绵中。

  大海绵不是别人。

  就同你猜的,是惊慌失措的师父!

  师父的掌及时贴着我的掌,将我的力道全都接了过去,霎时,师父额冒白气,往后退了两步,伸出另一只手往空中一击卸劲。

  毕竟那一掌是我的倾力之钧,师父若是将我硬生生震开,我一定大受内伤,但师父照单全收的结果,即使师父的内功深湛,在不运功抵御的情况下,也必受小伤。

  我的计划算是成功了。

  为了试探师父对这名妇人的感情,我不惜冒险一击,要是师父不阻止我,我便将没有收势的强大掌力硬是打入妇人身后的墙上,要是师父阻止我了,便证明师父的心底深处,有着对妇人难以割舍的情感。

  而师父出手阻止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师父一边咳嗽,一边挥着手。

  我看着咳嗽的师父,说:“师父,她真的不是你女儿?那你为何要阻止我杀她?”

  师父并不回答,一手抓着我,一手抓着阿义,急步走出这栋快让师父窒息的房子,留下那名号称师父女儿的妇人,呆立在客厅。

  师父看着前方,拎着我们师兄弟,熟稔地在巷子中转来转去。转出了巷道,师父终于将我俩放下,咳嗽了几声,说:“师父终究不愿对不当杀之人,痛下杀手,唉……”

  就这样,员林是个充满问号的地方。

  ***

  面对一个杀人者,会是怎样的心情?

  也许是厌恶,或带点害怕吧。

  但,若杀人者是自己的心上人时,那种感觉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的。

  特别是,那个杀人者还打算继续累犯时,那种感觉就更加复杂了。

  乙晶现在的心情,就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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