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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那汉子在床上发了三天高烧后,终于可以下床动动身子,他每天都喝爹煎的草药,身子也渐渐恢复,到了第七天,想必是他内功深湛,那汉子身子居然大好,留下那三锭金子作为谢酬后,便想离开村子,以免仇家寻上门来,拖累了黄家村。

  但爹拉着我,跪在那汉子跟前,请求那汉子收我当徒弟,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莫要学他当个为人种田的庄稼汉。

  那汉子欣然应允了,直说我虽不是习武的上佳美材,但却有着一副习武之人最当具备的侠义心肠,能当我的师父,是他的好福气才是。

  还记得那天,我错愕地跟在师父后面,一步步走出黄家村,爹拉着哭得眼肿的娘,几十个玩伴在村子口痛哭失声,最小的妹妹还拉着我的手不让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我真想告诉师父,我不想学武功了,我要留在黄家村种一辈子的田,但我一看到爹眼睛里的期待,我的眼泪就舍不得掉下来。

  这时隔壁李家村的孩子王听闻我要离村学功夫,便带了几十个小孩在村外林子等着我,一见到我跟师父,那名叫李大权的孩子王便豪气地跟我立下十年之约,要我学成武功再回来找他比武。

  我扪击掌立约后,我看见李家村那名我喜欢的女孩子,正偷偷地躲在大树后拭泪,她呀,是李家村最漂亮的小姑娘,大家管她叫花猫儿,她是李大权的二妹子,我爱煞她那花猫般的躲躲藏藏,还有她那浅浅的小酒涡。

  唉,一见到她掉泪,我也掉泪了。

  李大权见了,便粗口跟我说,要是我十年后击败了他,他便将花猫儿嫁给我。当时李大权的允诺,我听来只有更加苦闷。唉,十年后我回乡,花猫儿哪还会记得我,这漂亮姑娘早就嫁了别人啦!

  这时,师父突然低头问我,是不是喜欢花猫儿,我点头说是,师父竟然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脑瓜子说道:“这样吧,咱留在村子里练功,免得十年后花猫儿嫁了别人,你整天摆一张苦脸给我看!”

  我吓到了,只听师父笑着说道:“我的命是你给的,这功夫在哪儿练都是一个样,在黄家村跟迎采峰都是同一个练法,既然你爱煞花猫儿,咱就在村子里练,照样要你威震天下!”

  当时,我感激地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发誓我一定要勤奋练功,锄奸灭恶。

  于是,我跟师父又回到黄家村,娘开心地杀鸡宰猪,爹也笑得合不拢嘴,只有我不安地问师父:“万一那些坏蛋找上门来,我们该怎么办?”

  师父走向一块大石,大笑一声,将石头劈成四块,说道:“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八成,他们有胆子上门来,就没命出去!”师父还叫村人把崩坏的石块搬到村口,用鸡血写上“陈介玄草掌”五大字,用以扬威警示。

  果然,过了三个月,那些追杀师父的坏蛋一直都没有胆子找上黄家村,师父也辛勤地指点我武功的奥秘,直到有一天晚上练功完毕,我们师徒俩坐在树上唱歌时,师父才偷偷告诉我,他夜夜趁着村人熟睡时,独自在林子内找到前来寻仇的贼子,他一掌一个,将那群狗贼给毙了,但夜色中竟让欧阳锋跟张无忌负伤逃逸。于是师父修书一封,托李村长远走迎采峰,邀他两个师弟前来相聚。

  过了一年,我的武功挺有进境了,两位师叔也到了,分别是王振寰王二师叔、张维安张三师叔,两个都是武功极为高强的侠客,他们来到村口时,手里还提着欧阳锋跟张无忌的人头!

  就这样,师父跟师叔就在黄家村住了下来,白天他们指点我练功,偶尔帮忙村人打理农事,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练功虽然辛苦,但每天花猫儿都会提着茶水,在我身旁看我习武,我跟师父累了,她就送上茶水,两村的人家都喜欢提我们两口子是不是该成亲了,我看着花猫儿咬着嘴唇绝不回答的样子,我胸口简直开心得快炸了开来!

  寒风从破洞灌进房里,冰冻住师父的话语。

  久久,师父未发一语。

  我想起今天跟乙晶偷偷在石阶上牵着手,一起走下八卦山的甜蜜。

  师父当时也一定很开心吧。

  “师父,后来呢?”我问。

  “后来……”师父一掌劈出,在空中破出一道沉闷的怪响。

  “后来你怎么会从明朝活到……公元一九八六年?”我问,生怕师父抓狂。

  师父突然愤怒地大吼,长啸不绝,我跟阿义被巨响吓得缩了起来,只见师父一边大吼一边凌空挥拳击掌,强劲的内力在师父狂舞的带动下,破空之声犹如平地骤雷,气劲在房里来回呼啸。

  师父从未如此癫狂,我注意到,师父愤怒的眼神已经逐渐变成红肿的悔恸,泪水穿越时空,从古老的明代,滴落到一九八六年的寂寞里。

  师父疯了吗?

  我不认为。

  师父是太伤心。

  终于,师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要不要逃?”阿义缩在棉被里,紧张地用唇语询问我。

  师父强作平静地说:“我还没教你剑法吧,渊仔?”

  我点点头,于是师父随手拆掉我的木椅,拿着一根椅子脚说道:“剑法若在招式巧妙,乃是二流剑法,剑法若无法,则在于剑劲无匹,天下无敌!”

  说着,师父拿着椅子脚,“一剑”远远劈向床边的水泥墙!杀气惊人!

  我跟阿义看着墙上多出一道斜斜的裂痕,而师父正拿着椅子脚,远远站在房间的另一头。

  我知道。

  我知道床边这面墙已经死了。

  只需要用指尖用力一触,这面墙随时会被拦腰斩断。

  一个房间若是失去两个墙壁,应该不能称作房间。

  应该称作“穴”。

  阿义傻傻地看着墙上的剑痕,说:“是剑气弄的吗?”

  我张大着嘴,看着一脸歉然的师父。

  “对不起,我心里不舒坦。”师父歉疚地说,放下椅子脚。

  我呆呆地说:“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师父叹道:“想听我继续说下去?”

  阿义不敢作声,我则坚定地说:“想!”我赶紧跑到楼下,从冰箱拿出芬达橘子汽水跟黑松沙士,再回到已经成为“穴”的房里。

  我倒了一杯汽水给师父,阿义则脸色苍白地拿起黑松沙士就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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