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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九章 人生最欠揍的幸运

  还想多存一点钱,便在清大夜市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那是间便当店兼牛肉麵店,算是综合性质的小吃店,生意爆好,每天都人来人往,除了下午两点到四点没生意,其餘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之前有工读生偷钱被老闆辞退,为了避嫌,我每天干脆都穿一件只有一个薄薄口袋的短裤上班,里面绝不装钱。生活费就放在停在店门口的机车置物箱里。

  我什么工作都得做,装菜、盛饭、收钱找钱、清理桌面、洗碗。其中就数洗碗最……最棘手。话说位于室内的洗碗槽,旁边就是一大桶套上黑色塑胶袋的馊水桶,里面都是顺手倒进去的、客人吃剩的食物残渣,发出一阵阵浓烈的酸臭。

  我将客人吃完的碗筷收进厨房后,在洗碗槽累积了一定的脏碗,就要开始清理。但右手边的馊水桶的气味实在令人欲呕,不必闻久,闻一下下就想很吐,道理有点类似你被一个晕车的欧巴桑吐了满身,不久后就必定换你吐。

  所以,每次进厨房洗碗,我都深深吸一大口气,然后闭气洗碗。

  如果受不了了,就拉开衣领,头低下,朝着黏答答的身体快速换气。

  ……宁愿呼吸体臭,也不想吸进馊水的味道。

  有时毛毛狗来探班,会贴心地驻守在厨房帮我洗碗、或是帮我拿抹布清理桌面。两个人在小吃店里搞得全身油腻腻的,竟然也是约会的一大部分。

  “公公,这真的好臭喔。”毛毛狗一手冲水,一手将碗里的麵条倒进垃圾袋。

  “唉,还不是为了要跟你约会。”我放下一堆新的脏碗,又出去招呼客人了。

  虽然我心知肚明毛毛狗是好意帮忙,但她抱怨的次数多到让我偶而都会跟她吵架。有时甚至会在小吃店里斗气,真的是很那个。

  我有时候,难免遇到去那边吃饭的同学。那些同学经常露出尷尬的表情,但我反而得笑笑招呼他们,偶而还会帮他们多添一些肉块之类的。

  我猜想他们并不是瞧不起我出卖劳力的打工,而是看到我浑身脏兮兮、任人使唤,不由自主想同情我,却又觉得那种同情无论如何都太伤人了的尷尬。

  我只有笑,才能安抚他们那种不上不下的情绪。

  “这个滷蛋……我请客的。哈哈!”我夹了一颗滷蛋,逕自放进麵里。

  “九把刀……谢谢。”同学也笑了。

  晚饭时间最累,几乎每三分鐘就有人屁股离开椅子,然后又有新的人进来。

  那时只有令脑筋完全空白、让身体机械地执行每个单调的环节,我才能跟疲倦暂时脱鉤,否则心情很容易烦躁。

  过了九点,换了吃消夜的客人,节奏才整个慢下来。我开始在煮麵、烫青菜的过程中反覆构思“洛剑秋”“北狂拳”等人的武侠故事。故事一层又一层铺盖上来,解决了好多穷极无聊、却累到不行的时刻。

  凌晨一点,打烊。

  我开始扫地拖地,抹干桌子,将厨房跟料理台打扫干净。

  那包装满馊水的巨型垃圾袋到了这个时候已是超级饱满,肥得快要爆炸。我必须小心翼翼而用力地将它抱了起来,然后半扛着走到店门口放着,等人来收。

  如果我胆敢偷懒,将那袋馊水放在地上拖拖拖,接下来袋子一破掉,我就得花上数倍的时间在清理超噁烂的地板。

  于是那股非得压在肩上不可、压榨腕力极限的巨大酸臭,至今不可能忘。

  忙完了,已经是深夜两点。

  筋疲力尽,却因为太累而没有睡意。

  “我们去走一走好不好?”我疲倦地骑着车。

  “去哪?”毛毛狗不敢太用力抱我,因为我不仅臭,还很黏。

  “”我困顿地说:“还是去那里好了。”

  我跟毛毛狗到附近的建功国小,大门旁的小门总是没锁。

  牵着手,两个虚脱的情人在空无一人的操场跑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聊天,或不聊天。

  想事情,也不想事情。

  漫无停止地走在跑道上,夜正浓稠,风总是很凉很柔,筋骨一下子就鬆开了。

  “谢谢你陪我洗碗。”我揉着她的手。洗洁精很伤手,我很心疼。

  “反正就约会啊。”毛不在乎。

  在一起的这段期间,毛每个週末都陪我吃消夜,变胖了不少,挑裙子时常常挑到生气。我看着她有点胖胖的侧脸,今晚睡觉一定要亲得她满脸都是口水。

  “我们躺下来好不好?我脚酸了。”毛毛狗不等我回答,直接就坐下。

  “我也想躺一下。”我大字型倒下,跑道上的塑料颗粒竟是温温的。

  看着上空巨大的黑,我的心底,总是有股不踏实。

  打工是自食其力、不分贵贱。

  更何况不见得每个人都命好,可以不用打工就能够有车骑、有手机打、有正版的原文书读、看首轮电影……这些我都没有。没有,就去赚,没什么不对。

  我可以无所谓学歷,捲起袖子去夜市洗碗,反而是我的本事,我的器量。

  虽然如此,但那个时候的我不免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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