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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杀手吉思美 第十一节

  虽然没有人怀疑到吉思美身上,但在月的强烈建议下,Ramy还是勉为其难地收拾行李,到欧洲避避风头,也顺便散个心什么的。

  “到了哪里写封email给我。过一阵子去找你。”月说。

  就这样,飞机停在伊斯坦堡的小机场。

  “Take me to……Cinderella Hotel.”

  Ramy上了机场外排班的出租车,随手指着自助旅行导览中,一个小旅馆的图片简介。

  十七分钟后。

  Cinderella旅社的昏暗柜台,戴着老花眼镜的妇人看着过期的杂志,身后的炉子正烧着一壶开水。

  导览中对这间旅社的介绍果然很道地。四十五年的历史,四十五年的陈旧。

  旅行并不是搬家,Ramy没有携带什么行李。

  要说什么特别的东西,大概只有那台黑色的PowerBook笔记型计算机躺在提袋里,维系她与太平洋小岛的某种在线归属。

  她喜欢这样的小旅社,低调,缓慢,充满流浪的慵懒气味。

  “Already order?”妇人慢吞吞拿出一本厚册,推推眼镜。

  “Not yet.Just give me any single room.”Ramy微笑,还戴着从机场出关后就没拿下来的iPod耳机。

  “How long will you stay?”妇人抄写着Ramy的护照号码与名字。

  “I'm not sure, maybe three days or more……”Ramy摊手。

  “Room404?”妇人将一串钥匙从抽屉里拿出。

  “That's ok, I can goal one. Pay in cash.”Ramy将几张钞票放在桌上,接过钥匙,笑笑走上柜台旁老旧的阶梯。

  房间404,有个可以看见旅馆后院大枫树的窗。

  大枫树生得不怎么漂亮,树干歪斜,有些怪模怪样,但毕竟还是火红艳丽。

  有窗户,光线良好,尚令Ramy满意,让她假装忽视那张摇摇晃晃的木床。

  Ramy将水煮开,为自己砌了杯热茶。

  “开始有旅行的感觉了。”Ramy坐在靠窗的小椅子上,享受着枫树上的黄昏。

  三辆黑色轿车停在旅馆门口。

  Ramy皱眉。

  尽管没有受过严格的师承训练,但当了杀手十几年,在怎么样也生出了些第六感般的直觉。

  刻意降低的缓慢爬梯声,揭露出来者非善的意念……大约有五到七个人?

  Ramy沉吟片刻,却放弃任何动作。

  她的提袋中并没有流浪不需要的刀子,也不打算从四楼的窗口冒险攀下去。有两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正攀过墙,神色不善地潜进旅馆后院。都看在Ramy眼底。

  “原来是这么回事。”

  Ramy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啜饮着手中热茶。

  该来的,必不会错过。

  自己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每个杀手各自的结局。

  Ramy省下了叹气。

  Ramy所拥有的,不过是杀手其中一个结局的版本,而且还是毫不意外的那种。何况自己这辈子已叹了太多气。

  门被踹开。

  四张鹰勾鼻西方脸孔,四柄拴着消音器的手枪冷冰冰地对准Ramy。

  没有语言,没有多余的威吓。一有反抗或暧昧的动作,Ramy就会立毙当场。

  Ramy摸着颈子上的粉红色疤,将iPod的音量调到最大。

  是她最喜爱的音乐,SnowRose的轻快游吟。

  一张略嫌稚气的脸孔慢慢出现在四名刺客的身后,带着点感伤的愧疚神色。

  庆之。

  “我想了很久。”庆之。

  “喔?”Ramy,不,吉思美。

  “总觉得,应该亲眼看着你死,才能表达我心中的哀恸。”庆之叹气。

  “嗯。”吉思美没有看着庆之,只是望着窗外火红的枫树。

  即将阖眼前的每一秒都很珍贵,没必要浪费在丑陋的嘴脸上。

  一切都很清楚了。

  庆之没有找登峰造极的G,而是挑上实力微薄的吉思美,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要杀掉G烟灭买凶弑父的丑闻,远远难于让吉思美从这世界中蒸发。如果吉思美因为实力的不足,落得跟金牌老大同归于尽,就那更好了。

  而吉思美不只拥有杀死金牌老大的觉悟跟勇气,也有超绝于其他杀手的信念。就算失手被抓,也不会供出委托人是谁。

  简直不会有更好的人选……吉思美正是黑道幼主提前登基的最佳祭品。

  “虽然我父亲坏透了,但从小我父亲就不许我沾上黑道分毫,逼我做个正常的孩子,甚至打算让我高中一毕业就出国念书,拿到博士学位再回台湾;要不,留在美国当个教授还是律师什么的,都行。就是别碰黑道。”庆之坐在床上,点了只烟。

  竟说起故事来了。

  “但,即使父亲刻意遮掩,我还是见多了黑道肮脏龌龊的手段。为了吃下对方的地盘,为了抢走对方的女人,为了一些根本不值得的东西……黑道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惜一切代价达成目的。”庆之感伤非常,看着开启他“人生”的吉思美。

  吉思美并没有听见庆之的告解。不想也不愿。

  她的世界沉浸在SnowRose翻唱的Reality,多么美好,多么的空白。

  “我发誓,我一定要亲手终结这一切。身为一个黑道老大的独子,我可以感觉到天命加诸在身上的责任。”庆之看着为自己弑父的吉思美。

  嘴里吐出一口污浊的白气。

  “我无法逃避,只能鼓起勇气面对。即使手段很脏。但只有最脏的手段才能并吞脏脏的一切,然后重新归零。很可笑吧?我无所谓,成为罪人已经是难堪的事实。”庆之流下眼泪,将烟撵息在床缘上。

  喔?

  “要等多久?我不知道,只能拼命去做,要用多少子弹、制造多少尸体都在所不惜。也许十年?二十年?届时台湾的黑道只剩下一个帮派,从此不再有火并,不再有黑吃黑,不再有背叛。”庆之站起。

  擦去眼泪,庆之做了最后的批注:“那便是不杀。那便是,和平。”

  吉思美依旧没有反应,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似的。

  庆之闭上眼睛,点点头。

  四颗寂静的子弹结束了吉思美与Ramy的短暂流浪。

  庆之整理衣服,拍去灰尘,在佣聘的陌生刺客护卫下转身离去。

  Cinderella Hotel,Room404窗边,火红却模样奇怪的大枫树上。

  吉思美的视线被蒸蒸热气遮蔽,逐渐模糊。

  而她的心,还留在梧栖高美湿地。

  爽朗的海风中,那双浸泡在无限宽容的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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