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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丰子长这么大了,还从没有交过朋友呢!她和英子不一样,英子活泼、热情、外向,在中学时就有男同学给她写词不达意的情书。高考落榜参加了饭店的工作,交往就更多了,其中还有几个外国人。她们家住的是临街的房子,常有人在临街的窗口叫英子。当然都是小伙子。有时叫错了,会跑到英熊的窗户根儿底下,“英子,英子”地叫个不停,气得爸爸直跺脚。不过英子似乎从来没有和人动过真格的。奶奶骂她没有长性!妈妈却觉得女儿有人追,这是件光荣的事情。

  丰子和英子不一样,高考落榜后准备再考。她有思想压力,一门心思地攻读高考的几本书。虽说考取了师院,却从未萌生交朋友的念头。学校里有几个说得来的女同学,家中有奶奶无微不至的关怀,还有可爱的严父,这一切已经够了,这一切已经让她体尝到了人间的情爱和友谊。

  当丰子只身来到成田机场时,她就隐隐约约地感到了自己的孤单。虽然她知道英子和自己在一起,活生生的现实逐渐印证了她的预感的正确。尤其当她与英子决裂之后,她几乎陷入了绝望之中,丰子品尝到了没有情爱、没有友谊、没有知音的痛苦,她几乎万念俱灰了。钟忆却及时地给了她很多帮助……

  在日语学校的第一次见面,那第一瞥是直觉,她就喜欢他了。以后他们有过多次接触,连丰子自己都觉得奇怪,尽管过去了一段时间,她仍然能清晰地记住有关他们见面的琐碎细节……钟忆考取了大学院,使她对他增加了一层尊敬。由于爸爸的熏陶,她还是很看重读书的,他走的正是自己要走的路。英子和丰子断绝来往后,在困境中,丰子几次萌生了回国的念头,她记住爸爸在信中写的,什么时候回去,家里都是欢迎的!感谢爸爸的大度、宽容,但社会将怎么对待她呢!周围的邻居、亲戚、朋友、学校里的同学,他们会说什么呢?丰子在日本混不下去了,没能耐,孬种!丰子想过,她会把这一切议论当做耳旁风,挺胸昂首走自己的路。但是,路在哪里呢?

  答案是否定的。丰子来日本以前,已经退了学,虽然她已读了二年级,回国后这段学历是不会承认的。再重新准备高考?一想到这点,她就要头痛,就像孙悟空被套上紧箍咒一般。她怀疑自己是否能熟记那几本历史书中的年代、地点和繁琐的名字;地理上的经纬度、季风带、土特产、矿藏……还没有开背呢,她就知道自己记不住,因此肯定考不取,她不能再去受一次刺激。要是当社会青年到街道去领取求职证,大概只能当售货员、服务员、售票员……丰子的近亲中没有官居要职或有实权的人事干部,爸爸是无能为力的。丰子想做教师的愿望,其实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理想,竟是难以实现的。恐怕就连当小学教员的资格都没有,师院读的两年书是不记入档案之中的。

  留在日本,当然日子也并不好过。但至少能平息家庭和来自社会的舆论压力。在异国挣扎,困难重重的。但话又说回来,涌进日本国的中国人潮中,各阶层的人都有,他们都能生活下去,不少的人还在这儿读书,丰子又不是金枝玉叶,她有什么苦受不了,必得打道回府呢?二次高考的成功,至少向丰子展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别人能办到的,丰子也可以办到!为自己订下一个目标,但绝不能好高骛远,超出自己的力量,她会达到的。现在她的最低目标是通过日语学校的Ⅰ级考试,取得进入日本大学的考试资格,能考上专科也行,当然本科更好,苦一点儿,读完了有个文凭,再回国,去中学当老师也好,大学里自然也行。她深知这条路绝非轻轻松松就可以走下来,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在她濒临绝路时,钟忆真诚地伸出了帮助的手。尽管他并没有给丰子巨款的支援。她现在懂得了“情义无价”的真正内涵,每当自己陷入窘境,首先想到的要倾诉的人就是钟忆。他是她在前进路上,不可缺少的朋友。此外还有桑野。丰子有了问题也会去找她,因为她也把丰子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对待的!这是值得庆幸的,只有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自己才不会是孤立无援的。

  十三 爱和恨

  英子做梦也不会想到丰子会不辞而别。那天清早从六叠半离开后,心里觉着格外的轻松、愉快。自从丰子来日本后,她们之间总是别别扭扭的。她不是那种心眼儿狭小的女子,尽量将自己和丰子的龃龉抛在一边。可她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扩大,这是客观存在。这让她心烦。这块心病有时搞得她心烦意乱,无怪乎体察细微的明奈子不只一次地说:

  “英子,你病了!?要不然你就是有心事!”

  英子在明奈子面前可说是个透明人。她几乎藏不住任何隐私,但关于丰子的事她却一直守口如瓶。这是属于自己生存悠关的大事,应该是绝密的!

  英子觉得在丰子生病的关键时刻,自己帮助了她,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感化的,她们是孪生姐妹,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呢?临走时她为丰子留下了从超级市场采购来的足够的食品和零用钱,就像丰子刚到东京时,可以安安稳稳地住上一段时期了。她还留下了自己住的地址和电话,虽然丰子没有打电话来,她一点儿也不足为怪,因为她不喜欢丰子打扰自己,没有必要的事不必联系。不像那些闲呆在家中的美国妇女,电话交谈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在日本可行不通,尤其对于英子和丰子来讲。

  最近荻原来了好几次电话,邀请英子去过周末,冈村也要求在六叠半会晤;英子就是有分身术也很难应付。她自然想到了丰子……打了两次电话,深夜里竟没有人接。英子火了,丰子会到什么地方去。丰子这人挺犟,她有点儿怵头,以前英子曾当面取笑过她是耗子扛洋枪——窝里横!除了她又去餐馆打工,大概又是她那日语学校同学的主意,不过英子觉着这样的大事情,丰子会找自己商量的。她想自己用不着胡思乱想,瞎琢磨,百闻不如一见。第二天她一早就跑到六叠半来,为的是堵住丰子。要知道早起对英子,虽不如日本人那样不愿意,但显然也是在施用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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