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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快说到底要干什么?”有人着急地催促。

  “我想请大家帮忙处理后事!”胖子说。

  “你怎么不早点说,我去!”一个高个子戴眼镜的男青年说。

  “还有我!”

  “我也成!”

  同意帮忙的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不能去的表示留下来,在课堂上帮助打掩护。

  丰子一直没有搞清到底是谁死了。她悄悄地问了一句身旁的人。

  “王……”

  丰子不认识这个人,脸上显出迷惘的神情。

  “你怎么会忘了,他就是‘虾米’呀!”另一个人补充说。

  丰子觉着脑袋“轰”地一声大了起来,全身麻酥酥的,宛若过了电一样,受到了致命的一击。她实在难以接受刚才对于“虾米”的议论。她不能再静坐在课堂里,本来对于老师的讲课就没有兴趣,现在就更听不下去了。

  四个年轻人相继地走出教室,他们都踏上楼梯了,丰子急忙站起来,追了出去,在楼梯上追上他们了。

  胖子回过头,用奇怪的眼光看了看丰子,那意思分明是说:“你要干什么?”

  丰子利索地说:“我也去!”

  胖子愣了一会儿,非常抱歉地说:“请原谅,以前‘虾米’就说过你不同于一般的漂亮妞儿……”他又赶忙改口,“噢,不,是小姐!”

  丰子根本没有仔细听,她的脑海里,依然在盘旋着有关“虾米”的细节。

  丰子来东京快两个月了,地面上、地面下的交通也算得上熟悉了。可跟着胖子几个人转换了几次车子,连方向都搞糊涂了。她模糊地知道,这地方已远远地离开了东京市,比丰子自己就读的日语学校还要远。因为来日本后,丰子就有了自己的住处,在她视力所看到过的地方。当然大部分都在交通线的附近,无论是地上的、还是地下的,四周的建筑都整齐、干净、漂亮,就连新干线附近也是如此。她还没有看到眼前这狭小、破烂、拥挤的建筑,类似中国的简易工棚,或防震棚,由于建筑结构的单薄,经受了风吹日晒的洗礼,不仅颜色斑驳,分不清是绿色、灰色还是棕色,整个房架都有些倾斜了,好在仅有二层,而且都是木质结构,即使塌了,伤亡也不会太大。

  当四个人先后踏上楼梯时,木板就发出了咯咯吱吱的响动,丰子心里捏着一把汗。这些房客们,为了节省一些日元,每天都和走钢丝一样提心吊胆,稍大意就有失足的危险。“虾米”怎么也不会料到,他竟然停留在钢丝绳上,下不来了。一想到这儿,丰子就觉着黯然。

  “虾米”直挺挺地躺在榻榻米上,胖子走得很匆忙,都没有找块布将他的脸盖上。除了脸色苍白外,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没有什么太痛苦的表情,就像睡熟了一样。房子小极了,他和胖子两个也不会超过五叠,一只小炕桌,两只皮箱摞放在门口。看来他只有攒钱,要不然买了东西放在哪儿呢!

  卧室的对面是公用厕所和盥洗室,显然没有洗澡设备,仅供梳洗用,肮脏、潮湿,到处都有水流和尿液。丰子仅仅在里面洗了洗手,就感到呛嗓子。她急忙从盥洗室出来,她自然地联想起皇子饭店、高级吃茶店、超级市场……洗手间的洁净、一尘不染,和这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活着的时候,就像安在庞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钉子有大有小,有安在重要位置的,也有可有可无的,甚至是平摆浮搁的。正常时,它们随着庞大的机器运转。无声无息,没有谁会注意它,如果一旦出了故障,至少使紧邻的部分受到了影响,就算是微不足道的部分,也得进行清理。人死了。善后事情还真不少。首先,要通知“虾米”的家属。原想打电话,觉着讲不清楚,又怕太突然,“虾米”的父母还都活着呢!怕他们接受不了。他爱人自然是巴不得听到这样的消息呢!他们决定打一份比较详细的电传。

  起草的任务落在丰子身上,她是他们中间的大知识分子。此外还需要通知“虾米”打工的渔场、面包厂,和日本人打交道,要求有始有终,不能虎头蛇尾,他们可不管你是死的还是活的;还要设法通知到房主。他最关心房子的床位,这将牵涉到他的切身经济利益。何况他最了解日本的国情,死人应该怎样处理!中国人来日本前会详细地了解有关日本的风俗、民习。可所有赴日指南中,尚没有附上这么一笔,一旦死在日本。将要怎样处理。因为在踏上日本国土的那一刹那起,人们头脑中想的就是怎么样学习,怎么样拚命挣钱……他们可从来没有在头脑中转过要死的念头,万万没有料到,过度的超载负荷,会使得头脑中的“黄金梦”永远无法兑现!

  “虾米”死得真惨,临死前他才托老乡向国内捎了钱,这回办事全靠渔场和面包厂开来的那点工钱,紧紧巴巴,连电传的钱都不够,还是丰子他们几个人凑的呢!

  丰子早听英子讲过,在日本的中国人相互拆台。要不然她还不至于要当替身呢!可日本人在国外是非常团结的。丰子没有到过别的国家,她没有亲身体会。不过,这次在为“虾米”料理后事的时候,她却觉得胖子几个人都十分诚恳,讲义气,应该说够哥儿们!

  丰子非常苦恼、焦虑,她觉着自己的脑袋出了什么故障,就像电路出了问题的录相机,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固定的画面上,不但不更换,反而越来越清晰,仿佛复印机一样……略微有些驼背的“虾米”,沉重的劳动将他的脊背辗平了,永远地平了,他安安稳稳地一劳永逸地躺在了床上,摈弃了不忠的妻子、摈弃了金钱的盅惑,不论是美元、日元还是人民币……他彻底得到了安宁。

  “虾米”的丧事足足花了三天时间。也就是说这颗零件,在这庞大的运转的机器上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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