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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英子立即不厌其烦地向丰子介绍有关他这位朋友的细节。正像介绍丰子去日语学校做替身一样,不过丰子觉着这个角色更令她讨嫌而且难以扮演。

  从英子的嘴里得知,这位日本朋友在名古屋的市郊有一所非常漂亮的房子,他会自己开车到新干线接丰子。他家里养着很多猫,最多时达十四只,至少要表现出不讨厌猫。平时公司里会派人来侍候他。黄金周末他可不希望别人来打搅他。他喜欢开车出去兜风,也爱下馆子,他有的是钱,和他一起出去,想要什么买什么……英子正谈得津津乐道时,丰子突然打断了她。

  “我现在的日语水平你最清楚……”

  英子放声地笑了……

  丰子生气地嚷:“语言都不通,我们之间可怎么进行交流呢?!”

  “别急嘛!这怪我介绍的不全面。荻原经常到中国去,顺便说说他很喜欢中国的文化艺术。根据我的观察,就汉语来说,他的听力很强,说比较差,但他很愿意和你讲半通不通的中国话,所以你用不着为语言的事儿发愁!”英子停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倒是你提醒了我一件事,你说话的声音比我沙哑,由于年纪的关系,他对人体贴入微……”

  “像一个老爸爸!”丰子没有好气地讲。

  英子佯装没有听见,继续说:“他也许有可能发现咱们之间这一点点差别……”

  丰子有点儿紧张,立即问:“那我该怎么办?

  “你说最近得了感冒,随身带一点儿药……”

  “感冒冲剂可以吗?”丰子认真地问。

  “当然,中药更好!”英子常常在这样的场合下觉着丰子十分幼稚、可爱、可笑又可气!“还有,你要把从国内带来的那套玉龟,放在他会客室的长桌子上……”

  丰子急忙问:“有固定的地方吗?比如应该放在哪一面,两边都有什么东西……”

  “别那么神经质,用不着那么准确,只要放在那儿就成了……”

  “我看还是要把这些事情都记下来为好!”丰子慌忙从背包里掏笔。

  英子一把拦住了她,说:“你要练习用自己的脑袋,别像在课堂上听讲,记笔记似的。”她瞥了一眼丰子那褪了色的帆布背包。“下次别背你的书包逛大街,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放在那儿的所有提包你都可以用!”

  “这牛仔包是奶奶买的,上师院时我就背着,装东西多!”

  丰子陈述自己的原由。

  “冒傻气”!英子心里想可没敢说出来,万一惹恼了丰子,她要是犯了犟脾气,可是没有咒儿念的。

  “你要想的尽量全些,周到些,省得我去了会遇到麻烦的!”丰子觉着心里没有底,她认为自己正在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强人所难!”她自言自语地说。

  英子听见了,她知道丰子的脾气,并不认真地理睬她……

  最后丰子问:“我想问你个问题,他多大了?”

  “六十五岁。”

  “一只老乌龟。”丰子冲口而出。

  “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英子一口咬定。

  丰子警告说:“他可不能欺侮我,到时我会把一切都兜出来的!”

  “不,怎么会呢!”英子赶忙下保证:“他是一个十分文静的人,看见他你会喜欢的,真的!”

  “但愿我不讨厌他!”丰子气嘟嘟地说。

  临分手的时候,英子塞到丰子手中一张照片,“看清楚了,别认错了人!放心吧!他有阳痿!”

  丰子第一次竟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英子又重复了一遍……

  丰子立刻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反感,甚至觉着恶心,她一时难以说清,是对这两个字儿,这是觉着英子恶心、厌恶。

  她本能地大声吼起来:“你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英子意识到又要引爆这颗炸雷了,自知没趣地悄悄地溜走了。

  丰子坐在通往名古屋的新干线的车厢里,车厢内宽大、整洁、舒服,乘客很多,但并不拥挤,每人都有自己的座位。看样子有不少是在校的学生,小学生,中学生,他们有的穿着同样的校服,还有带队的老师呢!丰子真羡慕他们,无忧无虑天真活泼,就像是一群快乐的小鸟,在家里有父母的抚爱,在学校有老师们的关照……想想自己眼下艰难的处境,不禁潸然泪下。

  她深恶痛绝的是强制自己去做违背自己心愿的事情,一清早电话铃就响了,她知道这一定是英子……是监督、催促、检查自己是否要准备起程,英子坚持要送她,被她一口回绝了。

  “想亲自押送上火车吗?我自己有腿、有嘴、有眼睛!”丰子没有好气地说。

  英子没有坚持。

  丰子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思考,眼圈不仅深深地塌陷了,周边还罩上了一层暗黑的阴影。当她照着镜子,看到自己时,解嘲地对自己说:“自然化妆,用不着涂眼影儿了。”

  她不只一次地将箱子打开,将衣服一件件放进去,她想离开这儿永不回头了。谈何容易,这儿与北京之间有茫茫的大洋阻隔,就是插翅也难以逃过的。何况是两条肉腿。她为自己难过,更为父母难过。不,主要是爸爸,他竟一直蒙在鼓中,以为女儿们在日本正刻苦攻读,会得到他终身都在梦寐以求的学位。是的,丰子转念想,爸爸最好不要明白事情的真象,永远蒙在鼓中,至少依然可以在空想中得到内心世界的平衡。世上许多事情就是隔着一层窗户纸,眼不见为净,用不着将窗户纸捅破了,了解太多的内幕,会自寻苦恼的。丰子经常想的是爸爸、奶奶,她有时也想到妈妈,还常常带着一种怨恨、不满甚至还有点儿轻蔑。妈妈是那种典型的、爱好时髦、追赶潮流、不择手段的女人。爸爸是书呆子气十足,不谙现实的纷纭复杂,妈妈可不是头脑简单的女人,对于女儿们在大洋彼岸到底干些什么,她并不感兴趣,最让她夸耀和引以为荣的是从日本捎回来的外国货,电器、金银首饰……她从来不用劳神去了解,这些贵重的东西是从哪儿,通过什么手段得来的,她是典型的“拿来主义”……来日本后,丰子滋长了对妈妈的憎恨、厌恶,写到家里的信都是寄给爸爸、奶奶的,有意地将妈避开了。丰子知道英子会和妈妈联系的,她们常常通电话。丰子纳闷儿,妈妈怎么不想了解一下,英子在日本到底找到了什么工作,竟能这样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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