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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孪生姐妹

  机身开始剧烈地上下颠簸着,飞机两侧的顶板上亮出了清晰的两行字样:

  请勿吸烟。
  系好座位上的安全带。

  接着扩音器里传出空中小姐那圆润、甜美的声音:

  “……飞机现正进入成田机场的上空,东京的地面温度是摄氏23℃……”

  丰子宛如大梦初醒,要不是座位上的安全带束缚了她的行动,她真不能相信自己已从大洋的彼岸飞到了日本的上空。像是个支离破碎的梦。这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三个月、还是半年……当然树有根,水有源,这一切概因姐姐一年多前来到了东京。一想到英子,她顿时百感交加:有思念、有焦虑、有牵挂,还有某种怨恨。人们传说在孪生手足间,有一种超常的情感的交映,任何人为的物质障碍和距离都是无法阻隔的。对此她只是半信半疑。有时夜间,她突然醒来,辗转不能入睡,一想到只身生活在东京的英子,不祥的预感强烈地震撼着她,有关姐姐遭遇不幸的惨景,竟然清晰地历历在目。是梦幻、还是想象?她自己竟然难以分辨,整夜都遭受着煎熬……每每都要精神恍惚,无精打采地过上十天、半个月的,直到看见英子亲笔写来的家信,才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有时信中也曾有声有色地描述过她的奇遇、历险,推算起来和自己发生心惊肉跳的夜晚,也有时间吻合的。丰子相信那超常情感的呼应。但事实证明,并非件、封封信都符合这一规律,特别是近半年来英子写来的信是屈指可数的。

  人们都说丰子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据说这是有医学上的依据:同胎一卵。要说世界上的事情也绝非一丝不差的准确、公正。英子比丰子来到人世间,仅仅早了五分钟,就这五分钟之差,决定了英子是丰子的姐姐,处处事事都要长她一头。丰子自然也就默认了。从身体情况看,英子先出生,显得强壮些,这一特征一直维持到现在。当然局外人并不能从这一点上将她们区分开来。

  她们从小就都习惯于穿着一样、打扮一样,就是英子到了东京,有机会就要托人为丰子带来相同款式的衣裙,甚至从信中寄来像片,那言外之意:就是请你照我这样做!凭心而论,东京时髦女青年的打扮和北京女青年之间,应该说没有显著性的差异,条件是必须有丰厚的物质基础和充裕的时间。爱美是人类的天性。女人应该再加上一个“更”字,她们会发挥想象的驰骋的翅膀,将自己打扮的更漂亮、更富有诱惑力,按现今世界美学的概念应该是更富有性感。可丰子在国内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干,这是由于每个人所处的社会地位和环境制约的影响在起作用。

  细想起来,姐妹二人在穿着打扮方面有所区别,那是两年多前在国内就开始了。这要从高考谈起。

  姐妹俩从小在同一学校、同一班级读书,成绩平平,英子更活泼,更外向些。在这一点上颇像妈妈。丰子少言寡语,性格内向,与爸爸的性格相似,虽说家庭主要的经济来源,以及支撑门面,依然是靠在大学里当副教授的爸爸,可真正操持日常家务,主宰一切的“总理大臣”自然是在百货商店里当会计的妈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性格上的相近,自然地将这个不大的家庭分成了两大营垒,界限虽不十分明显,但它们确实是存在的。此外还有奶奶,不言而喻她应该属于爸爸这一边。可奶奶却始终保持着“中立”,从不乱掺和,街坊四邻都夸奶奶热心肠、耿直,从不惹事生非,是打着灯笼都难以找到的好老人。丰子从来没有看见妈妈明确表过态,不过妈妈也从没有顶撞过奶奶,即使是她满心不高兴的时候。

  渐渐长大了。丰子影影绰绰地感到,奶奶并不是白吃饭,除了操持一般家务:买菜、做饭、看家外,奶奶手里有钱,丰子知道奶奶文化程度不高,初中没有毕业,做过很短时间的工作,她自己不能挣钱,据说那是爷爷在十年浩劫后,平反昭雪得到的一笔钱。事实证明,在英子来日本时,奶奶动用了这钱。

  英子和丰子就读的中学是所普通学校,既非区重点,又非市重点,她们俩的成绩又都一般。死记硬背的功课,丰子比姐姐分数高些,因为她坐得住,英子能歌善舞,文娱活动非常出色,可惜对于高考这一特长不在加分的范畴之内,其实丰子的音色比姐姐还好,调子拿的还准,但常常在她还没有唱完一句的时候,就被争强好胜的英子一嗓子压了下去。七岁的时候,她得了一次急性喉炎,嗓音嘶哑了,后来逐渐恢复,可以唱歌了,但那轻微的沙哑声却一直保留了下来。近来表现黄土地的《黄土高坡》一曲唱响了,歌者们都巴不得自己能有一副破锣似的嗓子呢!更何况丰子的嗓子并不“破”,略带沙哑,再加上麦克风的扩张渲染,在舞台上产生很好的效果。细想起来,这也和英子分手有关,如果和姐姐永远粘在一起,那就别想有出头露面的机会。当然丰子的抛头露面绝不是指社会舞台,而是校园内的。

  三年前,英子、丰子同时参加高考,双双落榜。这年头,高考在一个家庭中都视为头等重要的大事,哪位当父母的,不望子成龙呢!高考的榜一下来,有哭也有乐的。考取了虽不是张灯结彩,但放鞭炮大宴宾朋是大有人在的。考不取的,自然是无精打采,更有甚者——出了人命的也屡见不鲜。

  姐妹二人同时名落孙山。在英家反应最强烈的是丰秀兰。按理讲做为母亲,无论如何也要强压住自己的失望情绪,但她素常争强好胜,爱出风头的个性,使她觉得无法向熟悉自己的亲朋好友交待,整日价哭天抹泪,倒好像她自己没有考上。英子本来没考上,心里挺不是滋味,一看妈妈那如丧考妣的劲头儿,不由地滋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反感。而丰子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没哭也没闹,发了分数单的第二天,她就从书架上将搁置了两年的文科书又找了出来,经过认真的思索,她觉着自己头脑不灵活,考取理科的把握不大,死记硬背是自己的特长,应该充分发挥,她决定改考文科。事情一定,她就开始准备起来。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甚至是爸爸。她深知高考落选受打击最大的是爸爸,那是内伤,伤在心里,不易被人们察觉,也轻易不能愈合,妈妈的伤在外表,那是人为的假象,经受不住认真的“检查”,出不了一周,一切就都烟消云散啦!

  果然,直到第三天,丰秀兰仍然愁眉苦脸,犹如霜打了一般,连班儿都不上啦!仿佛是她没有考上大学似的。爸对妈是没有咒儿念,奶奶说话啦:

  “胜败乃兵家常事,考不上也没有什么丢人的,这绝不同于偷了谁家,抢了谁家,见不得人。我问过隔壁教中学的金老师,十个考生只有一个多点儿能考中,难呐!越考越难!”瞧奶奶的讲话多有分量,绝不是信口雌黄,还经过了调查研究呢!这话虽没有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至少她是不哼哼唧唧了。

  英子也不甘于寂寞,立即明确表了态:“看这样子,高考是再也不能参加啦!因为这可不是一万或万一考不取的问题,而是八成没有戏,自己吃了苦,考不上,还刺激了别人,何苦来呢!我还不希罕去念大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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