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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苏锐忍不住笑了。

  林希刚走不久,电话响了,董浩气吁吁地说:“苏锐呀,你快来小马家,出事了,邝老师的儿子死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在这儿,我也在这儿,你来这儿接我吧。”

  邝老师的儿子死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前天的下午,停止了一切。

  邝老师要回国,邝老师儿子过来看他,也住在小马家。

  小马非常的好,一手把邝老师父子的事揽下。

  邝老师的儿子一直在中部读书,他说那是乡下,人们谈的是马和牛,到了西海岸,这才是城市呀。

  儿子要去拉斯维加斯玩玩,邝老师在美国许多年了,也没去过。

  小马说:“既然你们想去,我送你们去吧。”

  邝老师说:“小赌恰情,我输个二十块就好了。”

  邝老师的儿子说:“还没玩呢,就想着输了,没劲。我只想赢个一两千块就行了。”

  小马说:“我只看看,不想输赢。”

  到了赌城,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过马路。邝老师儿子在前,邝老师随后,小马走在最后。突然一辆车子飞驰而来,邝老师的儿子被当场撞死,邝老师则被小马拉住。

  此刻许多学生都在小马家,还有教会的师母。

  邝老师没有眼泪,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像黑洞一样死死地盯着素白的墙,表情是异化了的僵硬。

  小马蹲在地上,望着老师:“老师呀,您要是想哭就哭吧。”

  邝老师转过脸望着,神情茫然,头发像伍子前一样在一宿间愁白。小马猛然间无法相认,这就是为了儿子咬着牙挺下来的老人,这就是喜欢谈一些自以为时事其实老掉牙故事的长辈,这就是人格谈不上伟岸却也和蔼真实的老师吗?小马突然哭了出来:“邮老师,我们都是您的孩子。”

  老人开始哭出声来,老年人的哭声比任何一个年龄段的人都显得凄凉悲壮,让人心颤。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老天爷为什么对我这样呀?”邝老师哭叫着。

  唐敏站在一边,陪着落泪。

  人就是这样的简单。当人面对宇宙,只要敞开心灵,是会落泪的。这个巨大的神秘的宇宙就会变成一个深刻的预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活着为了什么?这些小时候就不断发问的问题再次回来了。这些年来,她早已经不问了,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太简单,也不是因为有了答案,正是因为问题深刻到她只能躲避,只能靠着本能和惯性活下去。为了名?为了利?名利到什么程度才能满足?有了名利又如何?

  最后都是一个死字。

  这时,董浩走近她。

  “你来了,今天不用打工吗?”唐敏问。

  “不用。再也不用了,我今天就要回国了。”

  唐敏一愣:“你决定回国?”

  “嗯。”董浩点点头,“想想,还是回去的好。”

  唐敏只是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你以前借给我的钱,喏,拿好。”董浩递过一个信封。

  大森感觉恍惚,他与杨一立在厅房的一角。

  他记起以前曾看过一篇文章,作者1956年出生的,1978年上大学的时候,去参观毛主席在中南海的故居。他看见了毛主席用的马桶,当时,他十分震撼,猛然间悟过来毛主席也是凡人一个。大森与作者相差近二十岁,但他仍可以体会作者那一代青年当时的感受。

  大森也有过一次类似的“震撼”。那是去年这个时候,下着毛毛细雨。他上附近的一家小市场买食品,刚把车停好,就看见他的教授从商店走出来。不少商学院的教授,一边在学校里做学问,一边身兼公司的董事、企业的顾问;同样不少电子系教授,一边在学校里搞研究,一边在商场上赚钱。

  这位教授与人合开一家电脑公司,拥有几十亿资产。近年来美国涌现一批高科技富豪,他们多来自名校,成为亿万富豪时都只有二三十岁。

  这位电子系教授三十四岁,有着令人垂涎且尊重的年轻、学识、人品、财富、名望,大森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教授一样。

  无有些凉,又下着小雨,教授抱着一大袋食物,缩着脖子,有一个苹果从纸袋子里掉下地,滚着走,教授抱着大袋子追赶滚动的苹果,捡起来放人袋中,匆匆上车。

  一时间,大森感慨万分。这么普通的一幕,大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震撼,是因为这种财富与行为的反差?大森认为不是,他仿佛从中感受到人生的轻与重,生命的厚与薄。

  现在如此年轻的生命这样地过去了。大森想起王永辉给他讲的神造人的故事,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魂的活人,名叫亚当。看来,只是一气之差。杨一靠在大森的肩头,轻声地说:“我怎么感觉咱俩像是相依为命呀。”

  大森抚摸着她的背,点点头。

  §五、你是我的未来

  苏锐刚刚赶到,他环视了一下现场,天舒不在。苏锐和董浩出了门,董浩赶着去机场。

  苏锐随意抬头望天,晴空万里。这个景象他似乎见过,想起来了,是他十六岁那年,爷爷去世。出了殡仪馆,他也同时告别了他的少年时代。他站在一条普通的马路上,人流车辆穿梭不停,万里无云,一切如常。当时,他有一种强烈的震撼:人生短暂,人又是如此脆弱,他应该在短暂的生命中拒绝平庸,而选择承担责任与使命。

  在美国的这些年忙得忘了抬头看天。今天再次抬头望天,记不起与他上次看的有什么不同。是啊,生活在地上的人们连地上的事都搞不明白,怎么可能搞明白天上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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