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海外故事 > 太阳鸟 | 上页 下页
三二


  表演者在台上跳,观众和行人在台下扭。

  杨一看了几分钟,头就昏了。

  广场的四周一家连一家的小摊位,卖首饰、衣服、图画……什么都有,信用卡公司的人大声地呛喝:“填一张表格,送一份免费的礼物。”杨一的信用卡已经多不胜数,只是冲着免费礼物,又填了张表。这时,后面有人叫她,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Eric。

  “你有时间吗?”Eric穿着书店里卖的那种带有S大学字样的套头衫,棒球帽反戴,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和你说一些事情。”

  “说吧。哦,对了,免得我忘了,我的车子坏了,晚上麻烦你把我送回家。轮到你说了。”“是这样的。”Eric似乎想选择一下词汇,又找不到合适的,只好直截说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暂时分开。”

  “你要和我分手吗?”杨一皱着眉头。

  “不,我只是想,暂时分开一下,这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我想考虑一下,我不想做任何的决定。”

  “你已经做了决定。”杨一说完,就生气地走了。

  Eric叫她,她也不理,径直前行。Eric不叫了,她反而停住,回头叫住他:“你知道什么吗?我还是需要你晚上把我送回家。”

  从这一点看,她更接近一个美国人。常听人说:留学哪个国家,就会有哪个国家的性格。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Eric笑笑:“当然,我们还是朋友。”

  杨一开了个玩笑:“等你把我送回家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同一时间,天舒正骑着单车,从实验室往教室走,经过校报箱子,她抽了一份,胡乱地看了几眼,接着赶路。今天的校报有一篇文章说美国学生的作弊现象比十年前高出一倍,由此叹惜美国世风日下。

  天舒长叹:美国学生还是诚实。

  其实美国学生作弊的很少,她也见过美国同学作弊——就是用手挂搓额头眼睛趁机膘到邻座——完全处于作弊的初级阶段,毫无技巧可言。从这种作弊方式看得出,美国同学还是老实。

  国内的作弊现象严重多了,与之相比,可以说进入了高级阶段。任何事物都是这样,吃一堑长一智。天舒大言不惭地说,她要是作弊,绝对让老师、同学神不知鬼不觉。只是她功课好,不需要作弊,而且他们考试没有什么可作弊的地方。

  说到在美国读书,杨一觉得,中国的教育是基础性的模式,美国是思维性的模式。她受到很好的训练。而天舒觉得,从中国到美国,最大的不一样就是,以前用中文读,现在改用英文了。别的,说真的,差不多。老师上课教育学生的话都大同小异,在国内时同学的BP机响了,老师说话会带刺,在美国也一样。连说的话都差不多,只是改用英语说,你以为你是SOMEBODY(人物),其实你NOBODY(什么也不是)。

  天舒到了教室,气氛一片紧张。先生讲评刚刚结束的期中考情况,最高分多少,最低分多少,平均分多少。听者不用提心吊胆,先生绝不会点出最低分者的名字。

  先生的一双小眼睛在镜片后面转了一圈又一圈,滑稽得很:“第三题答对的占百分之十。这个比率,跟我出这道题时所估计的完全一样。”先生说完诡谲地笑笑,满是算计人的快乐。

  “第四道……”

  先生刚提出这题,底下的同学发出一阵嘘声,那是考倒一片的一题。考完,天舒和几个同学交流过,对答案无十成的把握。

  先生对学生的反应戏谑一笑:“这道题全班只有一个人做对了。”

  那会是我吗?天舒心里问。

  “先生指着自己的鼻头说道:“这个人就是我啦。”

  底下“哗”地笑开了,天舒也自我解嘲地笑笑。

  下课前先生又布置了作业,第六章两题,第七章一题,第八章……说到后来,他也忘了布置了几题,反问学生:“一共几题?”

  学生以抗议的语气回答:“许多题。”

  先生笑笑:“你们不会回答数字吗?我问几题,你们应该回答‘三题’或者‘四题’,什么叫‘许多题’?你们不用吓唬我,我知道就七题,下星期交。”

  “您应该知道我们刚刚考完试,我们得轻松一下,先生。”

  “好吧,那把最后一题去掉吧。”

  “先生,不如把最后三题都去掉。”

  “你们是巴不得一题也不做的。”

  接着,先生叫一个名字,发一份卷子,半掩着将考卷递到同学手中,不让别人看见分数、天舒想,这就是人权呀。

  不像国内,把同学们的分数按次序公布于众,让小小年纪的人们就活得痛不欲生。美国学生并不把分数看得太重,一般不彼此打听。

  天舒不是最高分,却也是一个见得人的分数。到了研究所后,分数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了。Tim过来问:“大舒,你考得如何?”

  天舒回了一句话,概括出了她十六年来在国内苦读下的不易与小心眼、她说:“你呢?你先说。”

  Tim不是在中国长大,他不会回答“我先问你的,你得先说”。他坦然地说:“B+。”‘天舒有点高兴地说:“我是人。”

  这时,她邻座的韩国同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这个班上,天舒没有讲过话的同班同学高达百分之七十。不仅她如此,这里人人如此。刚来时,她还跟杨一开玩笑:“怎么也没个班长管管大家?也没个组织什么的。”杨一说:“在国外,最好的是没人管你了,最糟的也是没人管你了。”

  天舒没有与这位韩国同学说过话,只是通过他的名字、外貌和口音猜想出他的国籍。天舒低声问他:“怎么了?”

  “我没有考好,考了个最低分。”

  “没有关系的,只是期中考,期末考考好就是了。”

  韩国同学说了一句:“我给我的民族丢脸了。”

  天舒一愣,她若是没考好,最多想到我给自己丢脸了,给父母丢脸了。韩国同学一开口就是给民族丢脸了,她觉得韩国真是个伟大的民族,有如此强烈的民族凝聚力。也觉得自己没劲儿,太没劲了,与善良的Tim玩这种“你先说”的把戏。

  天舒到了大楼的大厅,看见已经在等她的杨一。杨一的性子很急,她不迟到,最恨别人不守时,等上五分钟,便暴跳起来:“我等你很久了,你怎么这么没有时间观念的!”

  她自己偶尔迟到了,却是可以原谅的:“人总是会出状况的嘛。”当然她这一套,只能用在男生和对她宽容的女生身上。

  天舒相反,温吞型的,不紧不慢。她们也奇怪,她们两个怎么会是好朋友?杨一对天舒说,跟你在一起,急死了。你动作这么慢,对我简直就像慢性自杀。天舒对杨一说,跟你在一起,累死了,就像生活在急行军里。

  “来了。”杨一说。

  “你今天很漂亮呀。”

  “今天有Presentation,”杨一理了理她的领结,“我自己漂亮也就罢了,今天我还给我们伟大的祖国拉了几笔丝绸进出口贸易,你说如果人人像我这样,中国不早就富强了?”天舒笑:“等了一会儿吧?”

  杨一并没有否定她等了一会儿,只是说:“没有关系。”

  脸上笑笑的。

  大舒心里想,完了,这次非得搬家了。因为杨一只有在她有求于人且尚未达到目的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才会如此温柔。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