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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当然现在的少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又有人问:“怎么结尾才能画龙点睛呢?”

  “其实写文章就像做菜。”因为这时杨一能想起的就是做菜,杨一换了个词说,“噢,就是烹饪。”

  下面窃窃私语。

  “我问大家,做菜过程中最关键的是什么?”

  “火候。”

  “调料。”

  “刀功。”

  杨一笑了,开口说:“放盐。”

  下面哗然一片。不是因为杨一语出惊人,根本就是答非所问。

  杨一接着说:“《美食家》里有这么个故事。解放前有一家餐馆非常有名,师傅手艺之高,号称天下无双,所以宾客满堂,生意红火。尤其是那些美食家吃定了这家馆子。一天几个美食家又聚在这个馆子里,一桌的珍馐美味,吃得那个痛快。这时上了最后一道菜,是汤。美食家们一喝,个个拍案叫绝,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鲜美可口的汤。再研究一下配方,跟以前完全一样。这下奇怪了,一定要把那个厨子找来问个究竟。正要去找厨子,厨子却自己匆匆跑来了,一个劲儿地道歉。原来,他今天太忙太累了,做完最后这道汤,就因得打起瞌睡,这会儿才想起忘了放盐。这帮食客又得罪不起,就急忙跑出来道歉。”

  同学们“噢”了一声。

  “为什么这个厨子忘了放盐可以使汤有始料不及的效果?因为这些美食家吃完这一桌的美味佳肴,味觉已经满了,最后这个汤如果再放盐,就显得味道过重。不放盐,对他们来讲,却是恰到好处。”

  同学们又“哇”了一声。

  “盐者,百味之将。有时候,还得搞点无为而治。”

  同学们再“哗”了一声。

  “同样,结尾也是如此。如果你在想该怎么结尾,你已经可以收笔了。再往下写,不见得是件好事。”

  同学们就“哇塞”叫起来。

  散会,指导老师喜形于色:“杨一,我就知道你行嘛!讲得不错,深入浅出。”

  杨一想,我真是“以已昏昏,使人昭昭”。又想,这个烹调的学问实在大,一出口就是一个比喻,一个典故,好,真好。民以食为天,已经吃出了水平,吃出了哲学,孩子在校补课叫“吃小灶”,大人在单位工作叫“吃大锅饭”,女人嫉妒叫“吃醋”,嫉妒得无理则叫“吃干醋”,吃的学问大着呢。以后,杨一也就以食为看家本领了。事实上,她发现任何事,恋爱也好,事业也好,都和烹调异曲同工——投入的精力、时间越多,满足的程度越高,当然,失望的可能性也会越大。

  §4 留下还是回国

  谈到她的整个成长经历,杨一打八十分。让她气愤的是:当她千辛万苦地走过来后,人们开始反省他们这一代的成长,言语之中,这些在训练班里长大的孩子都很脆弱,不经一击。杨一不这样认为,在训练班时没人说他们脆弱,现在他们过来了,人们也不能说他们什么。

  大家都说杨一是才女,她也只好过着才女的日子。为了自己为了父母,都在情理之中,过了此线,就剩悲壮。杨一觉得。

  杨一自幼出众,赢得长辈诸多赞语。邻居刘阿姨常对母亲说,就数杨一最厉害,比她家女儿强多了,把所有的同龄小伙伴都比了下去。母亲一听这话,心中暗叫不妙,杨一要反击了。果然,杨一说话了:“我才不要和别人比呢。”

  “可是小朋友都在和你比呀!”刘阿姨笑眯眯地说。

  杨一说:“他们爱和谁比就和谁比,我才不比呢,累不累人啊!”

  父亲同事来家做客,赞道:“老杨,你这个女儿了不起啊,将来是个人物。”父亲一听,也叫麻烦了,女儿要还嘴了。不出所料,杨一说:“我才不要当人物呢。被万人指指点点,一点都不好玩。”

  这个情形一直到她大学后才有改变。

  中学毕业时,她被保送到K大学的英文系,她不去,她想读新闻。她自认口才好、文采佳、人品正,是当记者的好料。

  那一年,新闻系没有保送的名额。杨一决定参加高考。

  当记者的父亲说话了,一个女孩子搞新闻搞不出什么气候,就读外语吧,也免得考了。

  杨—一本正经地说:“今年考不上K大学的新闻系,十年后就争取站在K大学新闻系的讲台上。”

  种种才艺满足了一个少年人的虚荣。抛开这个不计,杨一觉得童年英才教育的最大收获是为她赢得了自信。这是关乎重大的。果然杨一如愿以偿,读了新闻。

  上大学后,同学们开始热衷于各种演讲比赛、英文派对、座谈会时,杨一反而退了下来。这些活动在她眼中越发近似于游戏。有同学慕名前来:“你就是杨一?看不出来。”

  杨一说:“看不出来就对了,看出来就麻烦了。”

  她利用寒暑假走访了许多贫困山区小学。面对着一双双天真单纯、渴望知识的黑眼睛,她读出了这群在沙土上写字、在教室外偷听的孩子们的心声——我想读书!可是他们交不起二三十元的学费——这不过是一个城市孩子买书包的钱,在这里将改变一个失学儿童一生的命运。

  他们从来没有出过大山,没有见过电视,没有见过游乐场,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城市里的同龄孩子嚷嚷的名牌和电子游戏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没有比较,他们只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心愿——“我想上学”。

  可这都得不到满足。

  杨一心情沉重。她是英才教育下长大的一代,她想如果她出生在穷山沟里,她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解释“命运”二字!

  她先后写了两篇报告文学,不仅获奖,且引起了一定的社会反响。

  那时杨一不过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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